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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3:36:35 作者: 爛俗橋段
可他們之間的聯繫細幼如一線蠶絲,脆弱得風一吹就斷。一旦脫離夢境,就是兩粒沙子各自入了海,渺渺茫茫,再也尋對方不見。
好在明天一早,孟和玉就會乘早班機回南城。等到家中也是深夜了,他一定倒頭就睡,立刻入夢去道歉。
這場冷戰,孟和玉決定首先認輸。無論那種被控制的不甘有多強烈,孟和玉都會認錯。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突然消失、半點音訊都不留,到底有多傷人。
畢竟梁成弘當初就是這樣,一聲不吭,家當人影全部不見。
等孟和玉想開了這件事,胸膛里就一片松心,這才有心思去感慨他已經回到了莫斯科。
早上又來了一場細雪,一直到現在還在玉屑似的飄。孟和玉拉開窗戶,伸手出去接了一點雪末,看它在觸碰到活物的溫度以後,軟軟地化在自己掌心。
他回家了啊。
妍妍在練舞,王太太嫌外邊太冷,鎮日足不出戶,窩在酒店被子裡看電視劇。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孟和玉打算出門逛逛。
世界各地的建築都一樣,風格會隨著歷史而不斷變遷。而俄羅斯跌宕起伏的近代史,為首都莫斯科留下了各式各樣的建築風格。
孟和玉在紅場裡駐足,想起小時候經常與同學在此玩鬧。
雪已經停了,有工人在用鏟子清理路面,一記一記「刷」的脆響。
「下午好,先生。」孟和玉笑著主動跟他打招呼。
工人抬起頭來,也笑道:「下午好。」
有民間藝術家在彈奏巴拉萊卡琴,孟和玉在距離他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聽巴拉萊卡琴獨特的音色。琴弦的震顫撥開空氣,傳入孟和玉的耳道。
過來一輛車,將乘客一股腦地傾瀉在大街上。小孩在嬉鬧,身後有母親喊慢點慢點。
這一種稔熟而親近的氣氛,把孟和玉嚴封密扎了起來。他閉上眼睛,仿佛還聽到了遲歸小鳥的啁啾聲。
這個季節怎麼還會有鳥呢?孟和玉這樣想著,不知怎樣一來,已經站起了身,朝車站走去。
孟和玉的家離這不算很遠,幾個站。
連小鳥都回家了,他也該回去了。
孟和玉出身大家庭,共有五個兄弟姐妹,算上爺爺奶奶,一共是九口人,所住的房子自然尺寸可觀。
姐姐們已經出嫁,兄長帶了嫂嫂回來住,嫂嫂再生小娃娃,一個接一個地落了地,帶著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也曉得講一點點中文。
孟和玉最喜歡的小外甥叫伊萬。他的祖母、即孟和玉的母親,給每個小孩都起了個飽含東方氣韻的中文名字。伊萬的中文名叫孟道竹。
孟和玉站在家門外,想伊萬今年該上小學一年級了。
不知道他有沒有問起,小叔叔去了哪裡,怎麼不回家。
孟和玉的父親養了兩隻阿拉斯加,此刻見了孟和玉,都興奮地上躥下跳,隔著圍欄爭前恐後,將濕濡的鼻頭拱出來,聞嗅著孟和玉身上的氣味。
孟和玉咧開嘴直笑。
他出門前忘記塗潤唇膏了,在莫斯科的深冬里走了這麼久,嘴唇早已被凍得發紫又干,一笑就牽起嘴皮,乾裂得更厲害。
但他絲毫不在意,只是笑,一邊跟兩隻狗狗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這次回來只是想默默看看,不敢弄出太大聲響,免得驚擾家裡人。
阿拉斯加比較笨,也不通人性,見了久未歸家的主人,只曉得激動,怪叫一聲連一聲,完全不懂孟和玉的心意
孟和玉暗自嘆了一口氣,心想這樣他可待不了太久,拍了拍兩隻狗的腦袋,便直起腿,準備離開。
剛轉過身,便聞一聲童稚的「Diedu!」。
伊萬原來剛放學,看見熟悉背影,立刻掙開他祖母的手,欣喜若狂地朝孟和玉跑來。
孟和玉的身體反應快過思考,一下就接住了這小孩,然後才後知後覺這是他家伊萬。
小孩用俄語訴說想念,孟和玉對著他的藍眼睛,謝爾蓋耶夫家一脈相傳的瞳色。
只是每個兄弟姐妹的藍都有差異。伊萬同他父親一樣,瞳色較深,藍得很沉著。
孟和玉的藍眼睛,則是家裡最淺的,在不同的光線里也有最多的變化。
伊萬貼著孟和玉的臉頰,問他是不是回來過聖誕的。孟和玉滿嘴苦澀,不知該怎麼同小孩解釋。
而三步開外,孟和玉的母親終於回過神來,確認眼前就是半年前被趕出家門的小兒子。她的兩片嘴皮在顫抖,想喊孟和玉卻又喊不出的模樣,薄淚洇濡。
孟和玉拍了拍伊萬的後腦勺,將他放回地面,艱難地邁起步子,走到那中年女人跟前,喊:「媽媽。」
等他母親將拇指覆上他的臉頰,替他抹去眼淚,孟和玉才後知後覺,原來他在哭。
孟和玉喉頭深處傳出一聲嗚咽,摟住他的母親直掉眼淚,哭得像只受了重傷的小獸。
他母親只是靜靜地摟著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後背,像在安撫一個幼童。
天寒日短,冬季傍晚,鋪著細雪的路上人跡稀疏。枯乾的枝頭懸掛著一輪夕陽,天邊紅光漫漫。
無比寧靜的一幅畫面。
直至一聲怒吼在身後炸響,劃破這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
「你還有臉回來!」
俄語,是孟和玉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