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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3:27:06 作者: 浮瑾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溫兮語聲音很輕, 開口的時候覺得心臟像被人攥緊, 難耐地疼。
她真的沒有想過, 他的身上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他藏得太好, 亦或者說,他把那些苦難推得離她太遠,哪怕蛛絲馬跡悄然出現,她的疑竇也不會維持很長時間。
所以說,到底發生過什麼?!
黎婧容說的話就是全部了嗎,還是……
談雋池仰頭看她,眸光又深又沉。一如無數個夜晚看她的目光,暗含著壓抑翻滾著的浪。
他不說話。
通常沉默是一種無聲的拒絕,拒絕他人闖入自己的領地。不願言之於口的真相,沒人能夠知道。
溫兮語的心倏地往下墜落一截,心裡又疼又氣,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再開口就有了哭音:「談雋池,你就是騙我的對不對?我問你什麼你總是不回答,也從來不會跟我提及任何有關的事情。你說,讓我進來,說我在你心裡,但其實根本沒有——」
一雙修長的手臂從她身後擁抱過來,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溫兮語一怔,下意識想要掙脫出去,卻被談雋池箍得更緊。
「小兮。」他的嗓音啞得不像話,「不是的。」
破碎懇求的語氣,在她心中烙出一道傷。淚滴從溫兮語頰邊落下,淌過兩人交疊的手背,那一剎那,他們似乎都被燙到了。
「我想知道。」她屏著氣息,攥緊指尖,「你能不能,告訴我。」
那雙手臂緘默半晌,鬆了開來。
溫兮語咬住唇,心臟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還有洶湧而來的委屈和傷心。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居然還是不願……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再應該用什麼辦法靠近他,亦或者這根本就是無解。也許黎婧容說得對,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合適。五臟六腑酸澀得像是被鹽水泡過,她覺得好無助,明明有什麼東西就在眼前,卻無法抓住。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可是好難啊……你疼我也不知道,受傷我被蒙在鼓裡,」溫兮語啜泣了下,轉過身來,「我怎麼都走不近你——」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昏昧的屋內,男人一顆顆解開豎排紐扣,褪去上衣。
窗外的冷白的月光灑進室內,蔓延上他寬闊的脊背,照見上面無數條縱橫交錯的傷疤。雖然歷經年月顏色稍淺,但是每一條都很長,在影影綽綽的光影下也看得清晰。
挺括的黑色襯衫落在地上,談雋池背對著她,半屈下膝,身體矮下來,喉音像被沙礫磨過。
「都給你看。」
「……」
「不要走,好不好。」
「你……」
視野一瞬間模糊,溫兮語怔然邁出腳步,停在他跟前。她幾乎是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
冰涼的指尖毫無阻礙地落在了溫熱的皮膚上,帶起一陣共振的戰慄。
粗糲的,起伏的,一道道又淺又長的痕跡逡巡。觸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分明是疤痕,之前怎麼會誤以為是紋身呢。
「小時候父母對我異常嚴格。總是要我事事都做得完美,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談雋池垂斂著眼,氣息很低,很輕,「他們告誡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能對任何事物投注太多的感情。」
記憶里父母也很少恩愛,背地裡總是不體面的爭吵,到了鏡頭前卻是另外一種姿態。他們吵架的時候會用盡傷人的詞彙,血液泊泊地從心臟流出,體無完膚。
秦嶼深是什麼時候進到談家的,具體談雋池已經沒印象了。起初他以為自己終於不再孤獨,終於有人陪伴,可卻不知道為何,爸爸媽媽對待他和這個弟弟的態度截然相反。
他們雖然也並不見得對秦嶼深有多好,但的的確確,將為數不多的時間和耐心都隨手給了他。至少,他們從未對自己那樣溫聲說過話。
那時候談雋池是有些羨慕的,但他從未因此對這個被收養的弟弟抱有敵意。直到某一天,他無意中聽到父親同另外一個女人打電話,告訴她,他們的兒子,他照顧得很好。
——原來不是養子,而是私生子。父親與「弟弟」,有血緣關係。
多麼荒謬,秦嶼深的真實年齡甚至比他更大。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黎婧容對此事一清二楚,待秦嶼深卻比待他更溫柔。
只因為他才是她真正想培養的兒子。
她不愛父親,所以也就沒有恨,即便是面對他不忠的產物,態度也毫無偏頗。
婚姻里透徹心扉的冷漠與寒涼被撕碎了放大給他看,讓他清晰意識到,這個所謂名為「家」的地方,其實只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牢籠。
身為他的父母,只教會他一件事。
克制。
喜要克制,悲要克制,怒要克制,愛要克制,本能也要克制。
他性格中的冷淡漠然來源於日復一日的壓抑,那些情緒無處排遣,唯有讓它們通通消失,才能讓整個體系自洽運行。
記憶里父母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可以。
所有的脆弱,軟肋,依賴,人性中消極無用的東西,都不可以有。
頭不可以低,脊背不可以彎,做得不好的地方,就用鞭子打他。
情感也許會蒙蔽思維,但是疼痛不會,皮開肉綻的滋味,足夠讓人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