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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2:22:33 作者: 初雲之初
在變法圖強之說最為強盛的周國,會有多少人對黃老的無為而治感興趣呢?
張良見狀,難免有些黯然,侍立在側聽完了所有,最後待到梅石公講學結束,終於迎上前去:「不肖弟子張子房拜見梅石公。」
梅石公不意在這裡見到他,臉上顯露出驚喜的樣子來:「子房什麼時候也到了周地?」
又撫須笑道:「早知你在此,該讓你來講的,也叫別家學派知道,黃老後繼有人。」
張良畢竟年輕,攙扶著上了年紀的梅石公離開,又嘆息道:「周國的土壤,是無法讓黃老之學生存的,您千里奔波至此,只怕不能如願了……」
梅石公聽到此處,臉上的表情隨之嚴肅起來:「子房,難道你覺得我所講授的內容,都是無用的東西嗎?」
張良忙正色道:「弟子豈敢有這樣的想法?」
又說:「只是周帝崇尚法家,厲兵秣馬,極力鼓動農耕,當前所求之物同黃老相悖,您想在周地宣揚黃老家的學說,就像是在沙漠尋求鮮魚一樣,恐怕只能無功而返了。」
梅石公的神色略微柔和幾分,卻問他道:「你覺得黃老之說對於治國,沒有用處嗎?」
張良搖頭道:「怎麼會?只是相較您所倡導的,並不適合此時的周國,也只有大戰之後,百姓凋敝,民生困頓,黃老之學才真正會有適合的土壤。」
梅石公於是嘆息著說:「我難道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嗎?周國武庫里的矛和弓箭像崤山裡的樹木一樣多,周帝的進取之心像金石一樣頑固。他們現在厲兵秣馬,改革圖強,不就是在為了統一天下做準備嗎?大戰結束之後,會有多少年邁之人失去他們的孩子,多少稚童失去他們的父親?而天下之大,又會有多少土地荒廢,多少流民淪為盜賊?」
「我正是看到了這樣的以後,所以才更加要到周地來宣揚黃老之說啊!」
「法家固然可以強國,但苛刻過甚,同樣會招致亡國的禍患,如若周帝能夠聽到我的學說,將其記在心裡,諸國亂戰之後休養生息,與民休息,哪怕只是一絲一毫,也足矣安慰我了。」
張良肅然道:「弟子受教了。」
梅石公雖然上了年紀,但精神卻很矍鑠,就著先前那個話題,繼續道:「我知道黃老之學與此時的周國國勢不符,可是以後,總是會用到的。」
又看向自己身邊這個年輕的後起之秀,語重心長道:「如果我不作聲,不往周地來,任由儒家與法家坐大,一起獨占鰲頭,知道和修習黃老的人越來越少,百年之後,這樣的道理,還會有誰明白呢?」
張良若有所思。
……
年輕的張良在周國的六皇子身上看見了希望,而嬴政自己,又何嘗沒有所得?
一連數日往來於弘文館,除去閱讀典籍之外,嬴政也在觀人。
每日勤耕不輟、早來晚歸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遊走其中,希望結交權貴,仕途如願的,不一而足。
因為張良的提及,也因為那日的短暫一語,他甚至於多分了幾分心思在英侯家的公子身上,此後與之有過幾次交談,驚覺那也是個極為出眾的可造之材。
英侯家的公子有個頗有意思的名字,喚作嚴肅,但是依從嬴政來看,此人行事卻並不嚴肅刻板,反倒是張弛有度,恰到好處。
該沉默的時候,他足夠沉默,該言談的時候,又能侃侃而談,面對不同身份的人,他有著不同的應對方法,不動聲色的彈壓那些因英侯而來的有心之人,既不墮英侯門楣,也不會讓人輕蔑英侯府上少教。
更令嬴政見獵心喜的是,嚴肅此人,分外勤勉。
每日他到弘文館時,嚴肅便已經到了,等他走時,嚴肅仍舊留於此地,其治學之勤奮,令人瞠目。
多少人一見祖上得了功勳,便理所應當的躺下安享榮華富貴?
可此人卻能從榮華當中掙脫出來,專心找尋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堪稱是難能可貴了。
有了張良的教訓,嬴政接連觀察了幾日之後,才慎而重之的將嚴肅的名字寫在了屏風上。
而與此同時,六皇子近日流連於弘文館的事情,也難免的傳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六皇子嗎,」首相江茂琰百忙之中聽下屬言說此事,眉頭微動:「就是昔年全妃誕下的那位皇子?」
下屬應聲道:「正是那位。」
江茂琰又問:「這位六殿下,素日里性情如何?」
下屬道:「孤僻少言,天資聰穎。」
江茂琰心思浮了一下:「仿佛不曾聽皇子師提起過他……」
下屬道:「不然怎麼說這位殿下天資聰穎?」
江茂琰會意,不禁微笑起來,捻著鬍鬚沉吟了幾瞬,復又搖頭:「這件事與我們沒有關係,不必再去打探,只當做不知道便也是了。」
「先生!」
先前在弘文館與儒家論戰的石濛急了:「倘若六皇子有意,那您或許……」
江茂琰聞言不過一笑置之:「向來能夠青史留名的法家門徒,有幾個能夠得到善終?而主持變法的朝臣,又有幾個能夠得享天壽!既入此門,難道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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