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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2:22:33 作者: 初雲之初
石筠道:「本來就是尋求道理,我怎麼會笑你呢?」
姜麗娘便把青紅的事情說與他聽。
她手指緊緊地抓住衣裙下擺,慢慢道:「青紅做了奴婢,所以她要認命嗎?她必須順從嗎?她不能反抗嗎?如果她的反抗傷害到了別人,那她應該被譴責嗎?可是如果她不反抗,她死了,又或者豬狗一樣渾渾噩噩的活著,一個十幾歲小姑娘的一生被毀了,又有誰會為她惋惜,對她的人生負責呢?」
她說到這裡,被一股莫名的情緒所感染,聲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來:「青紅跟我,有什麼區別呢?跟大戶人家的女兒,又有什麼區別呢?都是爹生娘養的人,只因為有人托生在富貴人家,有人托生在莊戶人家,所以就要有兩種命運嗎?」
「青紅不可以反抗嗎?不可以不甘心嗎?這種不甘心,與因此而生出的反抗,違背了聖人所說的綱常倫理嗎?」
姜麗娘說的時候,石筠便只靜靜的聽著,等她說完之後,又一個個依次回答她的問題。
「她當然不是必須要認命。她當然不是必須要順從。她當然可以反抗。」
「因為她的反抗而遭受到傷害的人,本質上並不是被她所傷害。」
「冰冷扭曲的制度像是密密麻麻的鑲嵌了鐵刺的繩索,將她死死的捆住,叫她無力掙扎,只能被迫等待命運的施加,所以當她選擇掙脫繩索的時候,繩索彈開的瞬間,難免也會傷害到牽繩子的人,這樣的情況,又該怎麼去責備她呢?」
「只是她也好,被動受到傷害的主人也好,從施加傷害、到被迫承受傷害,乃至於掙脫繩索、主人被繩索上的刺傷到,這一系列的動作,受害人的人也好,施加傷害的人也好,可能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多數人只能看到最淺層的表象——一個膽大包天的奴婢想要爬上男主人的床,她成功了,她成了女主人的肉中刺,亦或者她失敗了,遭受懲罰,被殺掉了。這樣而已。」
姜麗娘喃喃道:「是這樣嗎?」
石筠道:「我的看法,是這樣的。」
姜麗娘緊緊注視著他:「可是老師,如果是這樣的話,聖人所說的綱常,又算什麼呢?青紅的做法,難道不是大逆不道嗎?您為什麼會覺得,她的反抗是具備正確性的呢?!」
石筠聽罷,反而笑了:「我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我不是就說了嗎?聖人的綱常,本質上也只是維持著天下運轉的、一個糅合了律令與禮教的體系罷了。」
他語重心長道:「麗娘,這個體系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你覺得這個體系中,地位最尊崇的人是誰?」
姜麗娘不假思索:「是皇帝。」
石筠道:「那麼,皇帝是自古以來便有的嗎?」
姜麗娘吸了吸鼻子:「……你這是大逆不道啊,老師!」
石筠不以為意:「這算什麼大逆不道呢?孔子出現的時候,世間只有周天子,哪裡有皇帝呢?『皇帝』既然會出現,當然也會消亡,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姜麗娘驚呆了。
老師,你怎麼敢的啊!
你才是穿過來的吧!
姜麗娘瞠目結舌之際,石筠則繼續道:「這個體系從來都不是完美的,所以才需要後人不間斷的填充與變革。但它又是相對完美的,因為它的確保證了天下平穩的運轉下去,多數人都能夠活下去。而青紅,就是這個體系不完美之處的受害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韓氏與她甚至沒有什麼區別。我與她也沒有什麼區別。」
「青紅是孫家的奴婢,韓氏難道不是嗎?青紅脖子上的鎖鏈在韓氏手裡,而韓氏自己脖子上,難道便沒有鎖鏈嗎?」
「你幾時見到一個男子成天在家盯著自家的小廝,有沒有爬到妻子的床上?是什麼讓韓氏只能困囿於內宅之中,盯著丫鬟們有沒有爬上丈夫的床?」
「束縛住青紅的那副枷鎖,其實也束縛著韓氏,束縛著天下女子,乃至於諸多的弱者。她們沒有晉身的途徑,也沒有前程和未來,永遠都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在被設定好的道路上走到死,一旦偏離了這個體系欽定給她們的道路,就如同魚躍出了水面來到陸地,等待她們的結局不言而喻。」
「……由此延伸,天下黎庶,不也是天家的奴婢嗎?我也不過是高級一些的韓氏與青紅罷了。可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又有誰生來就想低人一等呢?」
「既然如此,青紅想要反抗,她又有什麼過錯?」
「這世間當然沒有盡善盡美的體系,律令也是逐年完善的,但以中原的遼闊與海域的無盡而言,強有力的中央統一政局,乃至於如今所實行的種種策略,又的確是最適合當今天下的。」
他神色感慨,嘆息著說:「至於千百年之後又當如何,便是後來人的事情了。我的有生之年,必定是看不見了,每每念及此,都不禁要扼腕嘆息啊!」
說到此處,石筠意味深長的注視著面前的關門弟子。
姜麗娘心虛的低著頭,嘗試著轉移話題:「那老師,這不就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了嗎?青紅的路,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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