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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2:22:33 作者: 初雲之初
馮明達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恍惚間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
彼時曹陽之於他,不過是一個出身微賤、依仗口舌得勢的小人物罷了,他只是有些驚異於這個年輕人的鑽營與機變,而因此微微有些心生不安。
那時候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年輕人,將他和馮家送上末路。
馮明達嘆息一聲,對一旁保母道:「這是我的客人。你退下吧。」
保母畢恭畢敬的應了聲,又小心近前去接孩子,不曾想那小郎君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睛亮亮的看著剛才拎住自己的人,大叫道:「我不走!」
保母又叫了幾次,他都不肯理會,她又不能當著主家和客人的面強行把他拖走,一時為難起來。
馮明達見狀,便擺擺手打發她退下:「他不願意走,就留下吧,我在這兒看著便是了。」
保母有些躊躇的行個禮,退了下去。
馮明達用待客的禮節對待曹陽:「去書房說話吧。」
又吩咐身形隱於暗處的管事:「奉茶。」
曹陽閒適一笑:「叨擾了。」
馮明達走在前,曹陽走在後,年幼的小郎君亦步亦趨的跟著曹陽。
曹陽聽見動靜,就低頭看了他一眼,那稚童也仰起臉,滿面天真的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咧開嘴傻乎乎的笑。
馮明達察覺到這一幕,心有所感,輕輕說:「這孩子同你有緣呢。」
曹陽彎腰將他抱起,神色自若道:「就是不知道是良緣,還是孽緣了。」
馮明達長嘆一聲。
天子素來行事剛健果決,曹陽亦非拖沓之人,入得書房之後,便將那稚童放下,自袖中取出一封文書,推到馮明達面前去:「有勞令君了。」
馮明達展開看了一眼,大笑出聲:「啊!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時有了這麼多黨羽!哈哈哈哈!」
曹陽神色自若的等他笑完:「那令君現在有了呢。」
馮明達臉上笑意斂去,冷冷嗤道:「事到如今,我已是必死之人,何必再上趕著為他驅使,攀咬朝臣?又不是自甘下賤!」
「此處只你我二人,並一個稚子,令君何必如此?」
曹陽對此只是一笑:「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來談談條件吧。」
馮明達尤且冷笑:「反正我是死定了,還有什麼好談的?!」
曹陽便幽幽的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令君為馮老夫人操持完喪儀之後便可自盡了,如此為之,一可以死得輕鬆自在,不必受刀斧加身之苦,二不必辱於刀筆吏之手,死前遭小人折磨,令君何以不曾如此為之?」
馮明達臉色頓變,嘴唇動了幾動,到底不曾言語。
曹陽淡淡接了下去:「因為死很簡單,但你無法不顧及活著的人。」
馮明達痛苦的閉上了眼。
曹陽語氣仍舊淡漠:「你有妻子,有兒女,有兄弟,有孫輩,有母家姻親,有座師同門,你一死固然簡單,一了百了,但活著的人呢?你所逃避掉的痛苦,只怕都要加諸到他們身上了。」
馮明達自嘲的笑了笑,背靠在官帽椅上,儀態端持,仿佛又是從前風雅端方的一省宰相了。
「說說陛下的條件吧。」他說。
曹陽慢騰騰的「唔」了一聲:「跟令君自己設想的差不多,夷馮家三族,唯有四房得以倖免;文襄公子孫不肖,謀逆造反,靈位移出太祖皇帝宗廟;興慶宮太后業已出家,方外之人,不必為難;倒是令君作為首惡,只怕要挨上三千六百刀了……」
說到此處,他笑了一笑:「不過陛下又說,人豈能未卜先知,料定後世?實在不必因此苛責文襄公。而自他即位以來,令君辦事還算得力,再兼之這一回還要再為他最後辦一次差,凌遲處死便免了,斬首即可。」
這個結果,馮明達這段時日以來考慮過千次萬次了。
太極宮的天子究竟會如何處置他,更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都會落下。
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但是除此之外……
馮明達放低身段,低聲哀求:「我自知罪孽深重,累及先祖,死後也要以發覆面。我不敢奢求天子寬恕,只是小兒無辜,成年男子斬首,未滿十歲的流放嶺南,如何?」
曹陽看著他,冷冷道:「馮令君,就算我現在敢答應,你便敢信嗎?你犯的可是謀逆大罪!天子法外開恩,寬恕馮家四房,已經給足了馮氏一族情面,如若不然,就該一個不留,再開馮家墓園,把死了的馮家人一個個挖出來曝屍泄憤!」
馮明達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久久無言。
曹陽只是默不作聲的看著。
如是過去良久,馮明達終於有了反應,捉住一旁因聽不懂大人說話而一臉無聊的稚兒,用力的推到曹陽面前:「就這一個吧——我願為陛下最後盡忠一次,只求能保全這一個!」
年幼的孩童尤且不明白面前正進行著一場怎樣的角力,只覺得祖父捏住他肩頭的那隻手是那麼的用力。
他小小的身體被制住,只覺得難受,不由得委屈大叫:「祖父,痛!」
祖父沒有回應他,只是死死的注視著面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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