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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2:22:33 作者: 初雲之初
蘇湛目送他離開,這才向公子行個平輩禮節:「二郎。」
公子還禮:「邢國公。」
繼而便將懷中那捲書展開——也是到了此時,蘇湛才發現那其實並不是一冊書,而是一張捲起來的、薄如紙張的皮質地圖,內里夾著一支炭筆。
公子坐定,道:「聽聞邢國公久戍豐州,我有些疑惑,想請邢國公解釋一二。」
蘇湛道:「請講?」
公子便用那支炭筆指了指地圖上的某個地方:「延聖十三年秋,邢國公出軍雲中,北上七百里轉戰數日,何以無功而返?」
蘇湛為之一怔,難掩詫色:「此事公子從何知曉?當年之事牽涉眾多,想來不應見於冊。」
公子道:「我翻閱了延聖十三年靈州、鹽州、夏州、豐州一線的糧庫、軍械倉儲等物資進出記錄,再對照雲中都護府下轄民夫徵調,自然就能知曉。」
蘇湛聽到此處,心下對於公子身份,便已經有所明悟,驚訝之餘,不免再發一問:「延聖十三年,距今已經有四年之久,而天下各道州郡何其之多,世事竟如此巧妙,公子獨獨抽中了延聖十三年雲中都護府的奏文?」
「當然不是世事巧妙,」公子淡淡道:「是我將延聖十年至今,天下各道各州郡所上的奏文都看了一遍,繼而才有今日之問。」
蘇湛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先帝辭世才多久?
而各地公文之多,只怕是車載斗量,難以估量。
如此短的時日,竟能抽絲剝繭,從幾年之前的舊公文之中發現隱藏著的蛛絲馬跡,其心思之細、謀略之深,著實叫人瞠目結舌。
蘇湛由衷贊了聲:「公子當真勤勉。」
繼而又將當年內情講與他聽:「彼時我剛至豐州,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有老將薛帥壓陣,便向朝廷奏請,希望重新打通河西走廊,連接西域,而當時朝堂之上重文輕武之風異常濃烈,先帝雖被薛帥奏疏打動,但行動之時卻又有些優柔寡斷,故而旨意並未經過中書門下,而是繞過三省直接發到了豐州。」
回想往昔,他不由嘆息出聲:「國朝久不曾出兵北向,先失燕雲十六州,緊接著丟了河套平原,河西走廊雖有駐軍,卻也是獨木難支,數年不通消息,而昔年內附國朝的諸多西域小國,早已經改弦更張,認突厥為主,而我們出兵之時,卻仍舊懷抱著天』朝上國的自大,然後……」
公子瞭然的接了下去:「被上了一課。」
蘇湛被這評論一噎,繼而失笑:「也可以這麼說。」
他神色有些複雜:「此戰落敗之後,薛帥沒多久便憂憤而死,而先帝也再無北上收復燕雲之心,朝野之上文官派系勢力日大,如今豐州也好,雲中都護府也罷,都不過是守態度日罷了。」
公子聽罷為之沉默,凝神思量,蘇湛見狀,也不出聲驚擾。
如是半晌之後,公子又道:「邢國公,同我講一講你在豐州的見聞吧,民生、屯田、軍政,什麼都可以。」
蘇湛在豐州待了幾年,儼然是第二家鄉,他又是真心實意的在彼處經營,此時同公子說起,自然頭頭是道。
講到一半時,公子忽然問了句:「那條名叫俱蘭的河,如今還產鯽魚嗎?」
「啊,是的。」蘇湛下意識答了,繼而大為奇之:「那條河並不算遼闊,豐州之外只怕無人知曉,公子從何得知?」
公子慢慢的「唔」了一聲,然後笑了一下:「吳敦吳大儒曾經吃過俱蘭河裡的鯽魚。」
蘇湛並不知道當今後宮中有位吳婕妤,乃是吳敦之女,見公子無意多說此事,雖覺驚奇,卻還是繼續講述自己這些年來在豐州的見聞,從幾年前初至豐州時豐州的情狀,到自己離開之前……
如是一來,難免就要提及自己奉天子詔返京的緣由。
當初見到那位傳旨內侍,聽他講新即位的天子傳召自己回京時,他心中只覺荒唐莫名、心生厭惡,安排好一切動身折返時,沿途聽聞當今天子言行,又覺得從前或許是自己想錯了,亦或者是內侍背後有人著意君臣不和,意圖藉機生事。
等真的到了長安,得知天子未入宮前的過往與登基之後的所作所為,他幾乎是懷著滿腔的絕望來到了韋侍中府上。
邢國公府世代忠烈,祖輩傳下來的清名,斷斷不可以毀在他手中,若真有萬一,他必得以死相諫,決計不敢令先祖蒙羞。
只是他如何也沒想到,原來當今是這樣一位天子……
果決又睿智,從容又隨和。
他不乏鐵血手腕,登基不過幾月,便使三省臣服,興慶宮避世不出。
他又不乏溫情,聽自己講述豐州情況時,甚至含笑問了句,俱蘭河如今還產鯽魚嗎?
蘇湛自有識人之明,雖然此前也聽韋侍中講過,道是當今天子確有南風之好,只是同當今相處的這短短几刻鐘時間,他並不曾察覺到天子於他有輕侮狎玩的意味,反倒有種同輩相交的平和舒緩……
蘇湛心念及此,遂正襟危坐,將心中所思所想說了出來:「當日在豐州,接到當今傳召的旨意之後,軍中同僚頗有怨言,而我即便身為臣下,也難免生出怨囿之心,只是從豐州至於長安,沿途一路走來,又覺得當今天子並非庸碌好色之輩,可既是如此,天子又為何傳召我入京?公子以為,這是什麼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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