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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2:22:33 作者: 初雲之初
說罷,鄭重一拜。
房先生還禮,又嘆道:「將軍這是做了最壞的準備啊,難道您真的打算雌伏天子嗎?」
蘇湛道:「我家世代忠烈,豈敢有辱家聲?若當真如此,當以死諫之!」
將豐州諸事安置妥當,蘇湛只帶了數十扈從啟程,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壞消息。
天子以日代月為先帝守孝,毫無誠孝之心,孝期又迫不及待的選了新妃入宮,簡直是色中餓鬼……
然而臨近長安之後,風聲又調轉了方向。
以日代月守孝乃是佞臣提議,天子隱忍不發,以此辨別忠奸,至於所謂的宮妃,則是因為先帝無有子女,太后深宮寂寂,故而揀選名門之女入宮替天子盡孝,先帝孝期絕無逾禮之事。
及至聽聞天子改三省半天工作制為全天制之後,饒是蘇湛心緒沉重,也不禁輕輕笑了一下。
在他看來,這規矩早就該改了。
放眼天下,各地州郡縣衙,各方戍邊軍營,哪個不是從早到晚忙碌不休?
也只有中樞官員們格外清貴,每天操勞半日,便早早還家歇息。
諸多見聞使然,蘇湛忽然覺得,當今天子或許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
他也這樣寬慰人心憤憤的扈從們。
因為此時並非軍情緊急,又無十萬火急之事,所以一路上眾人並非快馬加鞭,扈從們被他的說辭打動,便有兩人改換裝扮,快馬入京,打探最新的消息。
幾日之後那兩人折返回來,面如陰雲,滿臉晦氣:「呸,白高興一場!」
蘇湛也好,其餘扈從們也好,都覺近來剛有些放下的心,又一次沉重了起來。
前去打探風聲的扈從道:「當今這位出身周王府,還沒被先帝選為嗣子之前,便豢養了好幾個小倌兒,說他好南風,半點沒冤枉他!」
另一人道:「還曾經跟宰相家侄子爭男人大打出手,驚動了巡夜人!」
蘇湛默然片刻,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輕輕道:「仿佛都是當今入宮之前的事情?」
那二人見將軍如此,一時之間,反倒不忍再說什麼,打破他的希冀了。
蘇湛不語,其餘人卻按捺不住,紛紛道:「現在呢?近來聽聞風聲,他仿佛都改了?」
那二人蚊子似的哼哼了幾聲。
有人急了:「這說什麼呢?你沒吃飯啊!」
那二人也急了,大聲道:「我說他狗改不了吃屎!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個好顏色的娘娘腔,塞進黑衣衛尸位素餐去了!」
剩下的人立即急了,叫罵的,說要回豐州的,甚至說乾脆反了拉倒的,說什麼的都有,嘈雜異常。
直到發覺蘇湛神色黯黯,始終緘默不語,方才漸漸的息了聲音。
「將軍……」
蘇湛只說:「出發吧。」之後便再沒有說什麼了。
待到返回長安,已經是六月中旬。
烈日灼熱的炙烤著大地,一絲風也無,來自天南海北的旅人和商販或者騎馬,或者乘車,列成常常的一隊,依次進入長安城,懸掛在駱駝脖頸上的鈴鐺伴隨著前進的動作,發出一連串清鳴脆響。
蘇湛勒馬停駐,默不作聲的注視著高不可攀的長安城牆,神情之中隱約顯露出幾分蕭瑟的悲憫。
左右見狀,有些擔憂的交換一下神色,又催馬近前,低聲問:「將軍,您還好嗎?」
蘇湛說:「我還好。」
他催馬轉向入城的隊伍,頓了頓,又說:「我想起當年離開長安時的場景了。」
彼時他真正年少,只有十六歲而已,一心只想建功立業,北定河西。
少年身著甲冑,騎著那匹自己親手養大的駿馬蒼遼,腰佩長劍,意氣風發,飛馳過長安城門之後回首而望,在自己心裡許下了豪情壯志。
弓背霞明劍照霜,秋風走馬出咸陽。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
時移世易,他重歸故里,當年伴他北上的駿馬蒼遼早已經戰死,而他,也並非大捷而返……
蘇湛想起若干年之前,年幼的他身著孝衣,同父親一道,在長安城門外迎接祖父的棺槨。
他嗚咽著哭得傷心,父親卻始終沉默,直到回到家中,才半蹲下身,雙手扶在他肩頭說:「戰死沙場,是將軍最好的歸宿。」
只是那時候他還不明白。
如今再度來到長安城外,故地重遊,蘇湛陡然理解了父親當時所說的那句話。
戰死沙場,的確是將軍最好的歸宿。
而他,大抵是得不到這樣的殊榮了。
常言講既來之,則安之。
已經到了長安,再多思多想,又有何益?
蘇湛搖頭失笑,吩咐一聲,正待入城,忽然見一個管事裝扮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個小廝迎上前來,拱手道:「可是邢國公當面?」
「正是,」蘇湛道:「你是何人?」
那中年管事道:「小人乃是紀王府的管事。」
見蘇湛皺眉,急忙解釋道:「我家世子乃是俞大儒的弟子兼女婿,俞大儒聽聞天子傳召國公入京,心有擔憂,世子奉師命,請國公前去一敘。」
蘇湛卻搖頭道:「戍邊將領進京不去面見天子,卻先入王府,這是大忌,只因俞大儒曾教過我兩年課業,我才聽你說這麼多。世子既帶了師命,我便在城外長亭等候,若他不願前來,也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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