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180章
虞兮枝一路從八意蓮花塔殺到最高一層, 斬心魔,再斬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元嬰小人更是在最後一道天雷劈下之時, 傾盡全力一劍後,衰弱到只能回到虞兮枝的紫府之內沉睡。
如此連番而戰,又是剛剛破了大境界, 本已疲憊至極, 彼時幾位宗主破境之後,閉關之時, 也曾一度累到手指都難以抬起。
更何況, 虞兮枝的每一次出劍, 都心神俱凝, 從未節約過半分力氣。
她確實早已力竭。
但既然要出劍, 那劍, 便要像劍的樣子,否則又為何要出這一劍。
所以她便是再虛弱,她的劍, 也真的像是真正全盛期的大宗師煉虛境。
竟是出劍便驚得滿山滿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斂了神色, 再收了所有話語。
就算她有妖靈氣, 就算她要相護之人, 是所謂的妖皇容器, 但只要昆吾的這位二師姐出劍,便是真正一劍天下噤!
「你確定要如此?」
烈烈劍風中, 紅衣老道髮絲飛揚, 立於半空中, 眸色沉沉問道。
虞兮枝持劍而立,她並不回答紅衣老道的問題, 但她的劍卻好似已經是所有一切的答案。
「你是昆吾山宗太清峰與千崖峰的二師姐,懷筠掌門的親傳弟子,是白雨齋齋主的親傳弟子,也是西雅樓樓主的親傳弟子,你可知所有這一切的意義?」
紅衣老道再道。
隨著他的聲音,有一股幾乎不亞於虞兮枝迸發出的劍氣的符意蔓延開來,紅衣老道身上氣勢不斷攀升,似是為虞兮枝的不知好歹動了真怒。
虞兮枝抬眼揚眉看他。
這一剎那,比劍谷中的劍風符意在半空碰撞,境界稍低的弟子只覺得胸口一陣悶意,想要再看,卻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便是已經伏天下的弟子們,也都覺得呼吸微窒,心中不由愕然。
這……這便是大宗師之力嗎?
她不避不讓地看著紅衣老道的雙眼,然後就這樣仰著頭,慢慢彎了膝蓋。
她先是一膝著地,旋即是另一膝蓋,她劍未回鞘,便是如此深深俯身,額頭抵在地面之時,劍氣也沒有散去。
她向紅衣老道認真磕了三個頭,再膝行轉向談樓主,深深叩首。
「師尊在上。」
她只起了這個頭,說了這樣四個字,然而她的動作卻已經足以讓所有人明白,她想要做什麼。
果然,下一刻,少女的聲音再決然響起。
「不孝徒弟如此一意孤行,不敢連累宗門同門,還請兩位師尊……將我逐出師門!」
她深深俯身,再次長久拜下。
「她……她瘋了嗎?
她寧可不做親傳弟子,也要護著那個小師……妖皇封印?
!」
有人驚呼出聲。
「妖皇難道還有什麼蠱惑人心的術法?」
「也難說,畢竟……畢竟那可是妖皇!」
紅衣老道和談樓主看著叩首而拜的少女,看她頭上的天照筆,看她手中的煙霄劍,他們看到了如今已是大宗師的她,又仿佛回到了那時在一家麵館搓丸子的時候,以及那個隨手出劍,便有驚天符意的片刻。
他們有許多勸說,甚至便是虞兮枝已經大宗師,若是兩人一併出手,也並非不能將她直接束縛再帶走。
但他們的手指動了動,卻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
如此許久,談樓主終於開口問道:「你會後悔嗎?」
若她此前不過是負氣之語,此時此刻自當毫不猶豫地搖頭說,此去不悔。
但虞兮枝的身形頓了頓,旋即從地上慢慢直起身,再搖了搖頭,認真道:「我不知道。」
「我既然已經做出了我想做的選擇,我就會沿著這條路往前走。」
她抬頭看向兩人:「以後再說以後的事,但至少此時此刻,我不後悔。」
「你知道你選的這條路意味著什麼嗎?」
紅衣老道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聲音漸重:「意味著你要為他,與這天下為敵,向這整個修仙界拔劍,從此你的身前身後都是深淵孤崖,你將失去你的宗門,你的朋友,你的師長,你的一切,你將再無立足之地,再無安身之時。
你……真的想好了嗎?」
虞兮枝握劍的手微緊,直至有些發白,她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但此刻真正如此直白地被紅衣老道說出來,她還是有了那麼一瞬間的茫然。
但旋即,她便從地上站起身來,再平靜點頭道:「我想好了。」
如此再三確認,再三相問,便也算是言盡於此。
紅衣老道心中嘆息,終於還是沒忍住:「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為什麼你寧願站在整個世界的對立面,也要守在他身邊?
如此長時間的維持這樣澎湃的劍意,虞兮枝的唇邊不自覺地浸出了些血漬,她毫不在意般抬起手背抹掉,再抬眼時,倏而粲然一笑:「是啊,為什麼呢?」
她此前拔劍,再與兩位宗主說話時,謝君知一直都沉默不語,直到此刻,他的睫毛終於微動。
他……也想問她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在知曉了這一切以後,還能這樣堅定地站在他面前?
為什麼她不像是其他人那樣,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容器,是個不知是人還是妖的……怪物?
而下一刻,他便已經得到了答案。
比劍谷中有五派三道,有無數宗門弟子與這許多宗主,無論此刻她說的是什麼,只怕下一刻便會成為全修仙界都知道的事情。
虞兮枝便站在這許多目光的中心,坦坦蕩蕩應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他。」
謝君知垂在一側的手倏然握緊。
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虞兮枝頭頂的發旋和雖然努力盤了一下,卻依然有些潦草凌亂的髮髻。
原來自己猜到對方的心意,和真正聽到對方說出來的時候,心情竟會如此不同。
……原來親耳聽到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的時候,心底在一瞬間竟然會如此柔軟卻泣不成聲。
這一刻,他終於敢向自己承認,之前他在說那聲「怕」的時候,其實最怕的,從來都是當她知曉了有關自己的所有真實時,會離他而去。
可她沒有。
她不僅沒有,還這樣站在這裡,堂堂正正朗聲向這個世界說,便是你們都覺得他是怪物,是妖皇容器,是這世間無法容納的異端,可她還是喜歡他。
四野一片譁然,紅衣老道和談樓主也都露出了有些恍然,卻也難掩詫異的神色。
卻聽虞兮枝繼續道:「但我不是那種因為喜歡而失去所有原則,不分對錯黑白也要站在某一邊的人。」
「我留在這裡,是因為我喜歡他,若他當真有罪,甚至罪無可赦,我願與他共同伏罪。
但我拔劍,是因為這一切,對他而言並不公平。」
「所以,我想試試,我的劍,能不能向這世間,問出一聲公平。」
她話音落,劍氣已經起。
她強撐這許久,劍氣雖依然浩瀚,卻到底有些斷斷續續。
但下一刻,一隻手從她身後伸了過來,覆蓋在了她持劍的手上。
她本是背靠著謝君知,對方此時這樣傾身向前,便像是將她半抱在懷裡,再握住她的手。
纏繞在白衣上的緋紅結界好似發出了某種嘶吼,拼命地想要將這樣抬手而起的人重新束縛,然而謝君知卻對這樣的撕扯仿若未覺。
兩隻手重疊的剎那,原本近乎要被兩位大宗師聯手的符意丹意壓下的劍氣,倏而暴漲,再將兩人硬生生重新逼退到了比劍谷的邊緣!
……
昆吾山宗的護山大陣劍意也在暴漲。
懷筠真君便站在這陣樞之中,劍已出鞘,再沉沉看向前方立於無盡山林中的黑影。
「鬼鬼祟祟,魑魅魍魎。」
他冷嘲一聲,眼中卻並沒有半分因此而起的不屑,反而十分慎重地慢慢舉劍至眉心,便要將這牽動了昆吾大陣的一劍傾覆而下!
「真君真的不好奇,貧僧要如何救這世間嗎?」
般若山山主提著有些殘缺的菩提珠,聲音中帶了些枯井般的笑意,倏然打斷了懷筠真君即將落下的一劍:「又或者說,真君難道真的不想知道,謝君知此去比劍谷,將會遇見什麼嗎?」
懷筠真君的手驟頓。
他對前一句毫無興趣,卻不代表,他能忽略後一句。
電光石火間,他瞳孔驟縮,已經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
「所以……你是故意設計讓我離開比劍谷的。」
懷筠真君目光如炬:「般若山山主,真是下了好一盤大棋,卻不知山主每次落子都要損失這麼多人,待你午夜夢回時,心中又是否有這麼多條人命凝成的心魔。」
「生如地獄,死亦入地獄,我見深淵,我即是深淵。
這世間於貧僧而言,本就如墜地獄,處處是魔,處處是心魔,貧僧要渡自己,也要渡這世人。」
般若山山主宣一聲佛偈,聲音平靜,好似對懷筠真君的話語毫無觸動,再道:「貧僧所願,不過想要這世間再無紛爭,再無妖獸,也再無甲子之戰,因而特地來此,不過只是想借這位謝小師叔的血一用。」
濟聞與濟良神色大變,相互對視一眼,再齊齊看向懷筠真君,卻見後者的臉色已經倏而變得十分難看。
般若山山主對懷筠真君的情緒仿若未覺,徑直繼續道:「只是想來,興許昆吾不願放人,謝小師叔興許也不願意放血救這蒼生,所以貧僧便用了些非常手段,讓謝小師叔看清這世人本應如何看他,還望懷筠真君息怒,勿怪。」
他說得輕巧,懷筠真君卻已經明白了什麼。
般若山山主的目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昆吾山宗,他從一開始,就只是想將懷筠真君逼離比劍谷,再讓謝君知與昆吾弟子陷入真正孤立無援的地步。
他算準了比起陣法,所有人都會更先在意謝君知妖皇容器的身份。
也算準了紅衣老道和談樓主會想辦法帶虞兮枝離開。
等到全世界都真正背棄謝君知,謝君知去無可去,這世間,便也只有一座般若山能夠容得下他。
「豎子敢爾!」
懷筠真君震怒,昆吾大陣自然隨他而鋒利。
劍冢中的罡風轉動,無數劍風匯入高空的昆吾劍陣之中,昆吾山宗之中所有弟子的佩劍齊鳴,下一刻,昆吾劍陣已經如密雨般向著那滿山的黑影爆沖而去!
昆吾滿山劍動,天下劍動。
比劍谷中,隨著謝君知的手放在劍上,所有人鞘中的劍,也都仿若受到了某種召喚般,齊齊出鞘!
謝君知帶著虞兮枝的劍,只是起手,便已是萬劍齊鳴,萬劍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