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177章
有什麼在雷光消散之時墜落。
虞兮枝下意識張開手心, 被劈得焦黑的小枝枝掉落在她的掌心,有些燙手, 好似還有些近乎透明。
看到虞兮枝, 小枝枝咧嘴笑了笑,露出了渾身上下唯一潔白的牙齒。
小枝枝是虞兮枝的元嬰,由它來斬去天雷, 便也等於是虞兮枝自己動手, 所以她的天雷渡得可謂完美無瑕,境界更是幾乎在天雷褪去的瞬間便已經近乎穩固。
如此正面擊碎天雷, 小枝枝在那一笑後, 顯然已經力竭, 但它到底是虞兮枝的元嬰, 此刻觸碰到她本體的剎那, 即將潰散的身姿終於堪堪穩住。
它有些艱難地坐起身, 再抖了抖肩,將渾身焦黑抖落,露出了本來模樣, 再從虞兮枝的掌心縱身一躍, 沒入她的身體之中。
虞兮枝的丹田紫府中, 本應有元嬰小人, 還有被封印的流轉妖靈氣, 若是入了大宗師,元嬰小人自然也不會消散, 而是隨著她境界的提升而一併覺醒更多力量, 變成紫府小人, 只要小人不死,她便是身隕, 也可以借著小人復活。
妖靈氣也被用了,元嬰小人也不在,虞兮枝便是境界趨於穩固,卻也總覺得紫府有些空空。
但小枝枝既然歸於紫府之中,雖然衰弱近乎昏迷,她的神魂也終於徹底完整。
比劍谷似是忽有風來風起。
此處本不過荒野一片,是五派三道硬生生以通天手段在這裡造山起谷,再抓了靈脈來植入地下,以確保每次比試之時的靈氣充足。
而此刻,那些深埋的靈脈卻好似被一夕驚動,再真正甦醒。
滿山靈氣都向著虞兮枝湧來。
風裡腳下谷中在這一剎那間湧起了近乎肉眼可見的濃烈靈氣,再以虞兮枝為漩渦的中心,沉沉灌入。
所有人都有些怔然地看著靈氣這樣浩瀚地注入,心中有對於這位同輩弟子中第一位真正大宗師的艷羨和憧憬,卻也有些人心中悄然生起了些茫然和疑問。
不同於懷筠真君在渡劫時,恰在宗門之中,其他各個宗門的宗主多會另外選擇一處洞天福地,所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看到有人渡劫入大宗師,再仿佛掠奪般地這樣捲入靈氣。
是每個人在晉入大宗師時都會這樣,還是虞兮枝格外獨特?
這樣大量的靈氣……她莫不是要將這比劍谷下的靈脈都蠶食殆盡?
!
雷劫既然已經結束,雖然還不知為何那漫山遍野的黑雲濃霧還不散去,但護在八意蓮花塔和周遭的大多結界卻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漸漸鬆散碎開。
八意蓮花塔中,所有人都在看著那些靈氣倒沖而上,再沒入虞兮枝體內。
有人喃喃道:「所以這些靈氣里,也有妖靈氣嗎?」
「那位謝小師叔旁邊的東西是什麼?
是……是妖嗎?」
也有人的目光落在橘二身上,轉瞬又想起什麼:「昆吾山宗是有瑞獸麒麟在,但瑞獸想來並不能帶出宗門吧?
便是能,這怎麼看也是只貓,與麒麟並無關係吧?」
「你們剛剛看到了嗎?
懷筠真君御劍走了,看方向……好似是昆吾山宗?
這是有什麼急事嗎?
什麼急事能讓他不顧雷劫覆蓋之中御劍的危險而去?」
疑惑與議論都紛紛,卻聽一道聲音倏而蓋過了所有紛紛,一字一句清晰響起。
「八意蓮花塔的結界破了,所以,你們會告訴大家,虞兮枝體內有妖靈氣的事情嗎?」
正是最開始說塔靈異動與話語的那和尚。
有人猛地怔忡,與周圍相熟之人交換眼神,也有人陷入沉思,只覺得不知為何,自己的心緒好似起伏得比平素里要更劇烈一些。
或許是因為妖靈氣一事實在太駭人聽聞,又或者如此正面近距離見到伏天下到大宗師的劫雷,而虞兮枝如此斬劫雷的樣子實在太過震撼,所以難免心緒難平。
虞寺的手在他話音才落時,便已經放在了劍柄上,再側頭看過去一眼,眼底已經有些猩紅。
那和尚眼底沉靜,表情卻故作驚慌:「虞施主這是要做什麼?」
易醉深吸一口氣,他的心中腦中已經於這渡劫時間中轉過了無數念頭,此刻再聽到這和尚的話語,心中原本已經熄滅了許多的怒意倏而旺盛。
他轉過身,看向那和尚,突然開口道:「你體內也有妖靈氣。」
和尚一愣:「什麼?」
易醉手中的劍已經出鞘,再不遠不近指向那和尚,陰惻惻一笑:「你體內也有妖靈氣,今日我便要誅你於此。」
那和尚顯然沒想到易醉竟然還如此反打一耙,下一瞬,他已經整個人都輕飄飄向後退去,硬生生躲開了易醉的出鞘劍:「你這是要殺貧僧滅口!你們昆吾山宗聽不得真話的嗎!我們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所見所聽便為所說,又有何錯!」
他不接劍招,只這樣在無垠蓮花池中不斷躲避,再如此大聲喊話,不斷動搖著所有在此處弟子們的心。
無垠蓮花池卻也不是真的無垠,他如此躲易醉的劍意符意,直到某處,他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頓,再直直向後倒去,與此同時,他的口中恰高呼出一句話語。
「可便是殺了貧僧,虞施主體內也是真的有妖靈氣啊——!不然塔靈黑影為何要攻擊她!」
結界在他身後碎裂,他如此從八意蓮花塔中掉出,而這句話便好巧不巧,有意無意,迴響在了比劍谷上空。
紅衣老道的臉色倏然慘白。
了空大師轉動菩提珠的手指微頓,嵐綺御主隨手撥著琴弦的手滑了一個音,談樓主眼神驟凝,華慎道長和歐陽閣主默默坐直身體,房院長更是已經在這一聲後,猛地起身。
八意蓮花塔很高,高如山巒,高近入雲,那和尚從第八層撞破結界而出,自然便在近乎塔尖的虛空之中,這樣一步踏空,再直直向下墜落。
那碎裂的結界處,有一道劍光恰恰在他墜落的同時透出,便好似真的像是那道劍光將這和尚從高空打入崖底。
那劍意太明顯不過,是一道昆吾劍意。
滿谷俱寂。
八意蓮花塔的結界碎了,可其他地方的結界卻還在,沒有人可以衝出結界,再去救那道下墜的身影。
虞兮枝還在雙眼緊閉地吸食靈氣,謝君知身上泛著淡淡血紅,似是已被大陣束縛,塔中無人再從那道結界裂口出來。
所以大家便只能眼睜睜地這樣看著那襲僧袍這樣不斷墜落,腦中已經出現了他如此跌落崖底後,發出一聲重響,再一地鮮血的樣子。
那襲僧袍自然便是扮做了空妙和尚模樣的長泓。
一切都剛剛好在他的計算之中。
他就是要千崖峰的任何一人,將他如此打落崖底,他在這裡死去,才能真正地抹去所有他曾經在這裡所作所為的所有痕跡。
一聲重響如大家意料般響起。
方才那句震耳欲聾的話語還在耳邊。
僧衣已經染血。
虞兮枝猛地睜開眼。
滿山如風靈氣驟停。
謝君知垂眸看著塔下,唇邊終於勾起了一抹冷嘲的笑意。
原來他就算來了,竟然也沒能阻止這一道聲音。
又或者說,本來所謂他願意自縛於此的交換籌碼,就是不存在的。
這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交換。
他當然可以去救那和尚,但此時此刻,他卻也只想眼睜睜看他這樣摔死。
僧袍果然還是沾了血比較順眼。
而易醉停在那結界碎裂之處,手中劍凝固在了這樣遞出的狀態,終於猛地有些清醒了過來。
不對,有哪裡……不對。
便是再憤怒,他也絕不是會拔劍出這樣殺意澎湃的劍式的人!
他剛才到底為什麼要用這一劍!
而且世上難道竟然真的會有如此湊巧的事嗎?
就正好他出這一劍,那和尚正好喊出那一聲,結界正好在他身後碎裂,而和尚恰被自己一劍逼出再墜落嗎?
虞寺和程洛岑已經一左一右落於他身後,雲卓重劍在前,沉沉擋住其他門派弟子前逼的路。
「雖不是同門,但都是五派三道的道友,易施主何出此重手!」
有渡緣道的和尚宣一聲佛偈,痛聲道:「貧僧本還對空妙的話報以懷疑,如今看來,若非是真的,你們又怎會心慌到真的對他下手!」
又有和尚一跺手中金剛伏魔杵,向前再逼一步:「昆吾山宗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有為之打抱不平的其他弟子同時齊聲道,所有人眼底都泛起了些不太正常的情緒高漲,也有人的手竟然已經搭在了劍柄上!
程洛岑見這些人如此作態,心緒難免起伏更盛,竟是一時之間難以抑制住自己想要出劍的衝動!
「小子!給我醒過來!」
老頭殘魂的聲音倏然在他腦海炸出一片清明,程洛岑的劍出了一寸,再被他猛地按了回去。
老頭殘魂似是在此時用了某種秘法,在這一聲驟然後,聲音倏弱:「此處陣法有異,所有人都已經被迷了心智,好戰嗜殺,你看清楚現在是什麼形勢!」
不用他說,程洛岑猛地清醒後,已有了一身冷汗。
塔內已是劍拔弩張,塔外一片寂靜。
寂靜總要被打破。
一道聲音終於在高天之中沉沉響起,再落下。
「虞兮枝,妖靈氣何來?
你又為何能用妖靈氣?
!」
華慎道長立於虛空之中,顯露出身形,好似審判般向下看去。
虞兮枝方才雖然身處靈氣之中,雙眼緊閉,但實則所有一切的動靜都依然落入了她的感知之中。
她心道自己的妖靈氣當然是拜橘二所賜,自己能用妖靈氣則是因為每個月一碗又一碗地喝著謝君知的血。
但這些話她當然不可能說出來。
所以她只茫然道:「什麼妖靈氣?
妖什麼靈氣?」
「裝瘋賣傻!我渡緣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空妙師弟說你有,你就一定有!」
有渡緣道的僧人眼睜睜看著空妙墜入深淵,生死不明,想來已是凶多吉少,心中怒火熊熊燃燒,忍不住大聲道:「你這妖女——!」
虞兮枝還在心道如何就妖女了,卻聽在這一聲後,那齊齊整整的滿山渡緣道僧人竟是齊齊舉起了手中的金剛伏魔杵,再剁在地上,震聲喊出一聲:「妖女伏誅!」
餘音繞谷,還未消散,那剁地聲已經再起,再落!
「妖女——伏誅!」
一聲兩聲,再連綿一片,成近乎數百聲齊響。
虞兮枝張口欲言,漫天蓋地的聲音卻已經徹底淹沒了她,她看向高天之上,帶了些期盼,卻又慢慢落空。
八意蓮花塔乃是白雨齋的寶物,紅衣老道沒理由聽不懂塔靈的話語。
而談樓主……他見到紅衣老道久久不言語,難道還不能明白什麼嗎?
她心有虛,不能也不應強求。
滿山谷的人都知道她一人三師,便是懷筠真君走了,也應有兩師。
然而如此滿山討伐聲中,那兩位師尊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宣平和宣凡對視一眼,聽著塔外這許多動靜,眼中的光終於一寸寸熄滅。
軒轅恆和談明棠同時握緊了手中的劍,他們不想舉劍向虞兮枝,卻也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去為一個真的或許身上有妖靈氣的人拔劍。
五派三道的每個弟子在入各自宗門時,所學的第一課,都是相同的。
先懂何謂人,何謂妖。
再走過鋪滿了前輩先烈們以鮮血鋪就的長路,看過他們鐫刻於石碑上的名字,並銘記他們都死於與妖域的甲子之戰中。
人與妖,不死不休。
人,怎麼能用妖靈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