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153章

    本海僧人臉色慘白如紙, 唇色更是黯淡枯槁,唯有一雙眼卻兀自極亮。

    領域被破, 比普通戰敗更嚴重許多。

    這也是大宗師以上的修士之間極少會真正動手的緣故。

    領域觀心, 更關乎道心。

    領域破,便不亟於道心受損。

    其他比劍台上的比試,大多點到為止, 便是有人一招沒有收住, 破體而出,也不過是皮肉傷, 若是自己會療愈類法訣, 掐一兩個便是, 若是不會, 去醫療區不出一炷香便會重新生龍活虎。

    再重一點, 譬如說是靈氣耗盡, 亦或是神識微微受損,只要及時補充靈氣,接下來的戰鬥避免用到神識, 也不會影響太多, 總有一戰之力。

    唯獨道心受損, 只有閉關以求修復, 否則修為便只能止步於此境界, 不得寸進。

    對於修士來說,若是明確地知道自己的修為止步於某處, 餘生就像是一場漫長無望的等死。

    虞兮枝的劍氣破開本海僧人的領域時, 了空大師豁然起身, 方才還老神在在的這位大師的臉色終於變了一變。

    「無念瘴鍋……!」

    了空大師一眼認出虞兮枝手中拎著的黑鍋,眸色沉沉:「這妖鍋怎會出現在此!」

    「怎麼?

    在你們渡緣道聽了百年的經文, 要說這是釋鍋也不為過,怎麼還叫妖鍋?

    若是百年經文都沒用,那你們念經還有何用?」

    紅衣老道陰陽怪氣道:「拿著敲一敲都不行?」

    到了宗門宗主之位,眾人多少都有些端著,唯獨紅衣老道還是一如既往地不顧形象且話多。

    ——當然了,或許也正是因為他這樣,所以整個白雨齋也上行下效,各個都有一張極其能輸出的嘴,比如易醉,比如軒轅恆,再比如……四捨五入三分之一個虞兮枝。

    「老衲並無此意。」

    了空大師的神色有些無奈,他並非不善言辭,也從未修過所謂閉口禪,只是雖然常年辯經,卻從未在紅衣老道面前勝得半籌過,是以多說不如不說。

    在看清楚了台上情況後,了空大師眼中更是惋惜痛心一片,他深吸一口氣,竟是向前邁了一步。

    下一刻,懷筠真君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微笑著攔住了他的去路:「了空大師,弟子之間的切磋而已,難道大師還要親自出手?」

    了空大師長嘆一聲:「老衲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不過我那本海徒兒道心受損,老衲想去看一眼罷了。」

    「原來如此。」

    懷筠真君笑容和善,腳下卻一步不讓:「此刻兩人還在比劍台上,無人認輸,便是勝負未定,還請大師稍事片刻,大師覺得如何?」

    了空大師微微閉了閉眼睛,他面前有懷筠真君笑裡藏刀,背後還有紅衣老道與談樓主兩人但笑不語地看著他,顯然若是他執意還要再向前半步,三人便要有所行動。

    他便是身藏渡緣道的無上先天靈寶,以一敵三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此時此刻也不能再向前邁步。

    他心有愧疚。

    畢竟……是他讓本海去會一會那虞兮枝的。

    ……

    高天之上幾位宗主之間的風雲涌動並無人知曉。

    虞兮枝此前雖然一直默立於領域之中,看似一動未動,實則劍氣一直都隱秘地流轉於她周身,若非如此,那些釋文經義許是早就已經打入她的神魂之中了。

    再在這樣的強壓之下敲鍋拔劍,消耗自然極大,所以此刻也頗有些氣喘吁吁。

    但她握劍的手卻依然極穩。

    雖然本海僧人看起來狀態極不好,但她對渡緣道的功法知之甚少,想來此人在伏天下便能構築出這樣的領域,其人天縱奇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渡緣道的心法功法有獨到之處。

    所以虞兮枝時刻防備著對方還有什麼後手。

    本海僧人的目光從無念瘴鍋上移開,再落在她手上,最後才與她對視:「你可知無念瘴鍋此名從何而來?」

    虞兮枝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此鍋原名瘴鍋,無念二字,乃是此鍋在我渡緣道無量山上聽了百年的經後,我師父賦予它的。」

    本海僧人的聲音有些枯啞,便如同此刻他的臉色一般黯淡:「你知道,所有靈寶的起名都並非只是一個代號那麼簡單,名字本就帶有一定的意義。」

    「一個人喊它無念,自然沒有用處,但當天下人都知道這是一口無念瘴鍋時,它便只能無念。」

    本海繼續道,再一聲嘆息:「但你用劍氣敲它,它便會開始有念,長此以往,便是聽了這百年的經文,瘴鍋卻也還是瘴鍋。」

    虞兮枝垂眼看了一眼手中怎麼看都平平無奇的黑鍋,心道若是這鍋真的那麼凶那麼危險,恐怕當時早就將其中的那隻黑蛇吞噬了。

    要知道,今天可不是這鍋第一次被敲,第一次見到這鍋的時候,鍋就已經被程洛岑敲了幾下。

    但她臉上卻也還是浮現了一抹微笑:「我知道了。」

    本海露出了有些欣慰的笑容,勉力伸出一隻手。

    虞兮枝愣了愣:「什麼意思?」

    「既然虞施主明白了小僧的意思,就將此鍋歸於渡緣道,再聽百年的經吧。」

    本海宣一聲佛偈,滿目慈悲地看向虞兮枝。

    無念瘴鍋顯然在她手中微微一抖。

    到底是已經認了主,無論這鍋究竟有念無念,這其中的有與無又有何區別,鍋與她在此刻自然有些心意相通,便如同方才本海觀自在領域起,她便感受到了鍋子的躁動一般。

    靈寶既然有靈,便好似是自己的寵物。

    她自然要護著,哪有對方說要,就給出去的道理?

    於是虞兮枝默不作聲地收起了鍋:「恕難從命。」

    本海一怔,顯然有些焦急:「此中利弊,小僧都已經與你說清楚了……」

    「既然你已經認輸,便早點去療傷吧。」

    虞兮枝指了指一側:「醫療組在那邊,需要我幫你喊也是可以的,天色已晚,距離酉時也不遠了,你如此實力,不入前十,未免可惜。」

    「……小僧被破領域,道心有損,恐怕接下來的比賽不便參加了。」

    本海僧人苦笑一聲,他再深深看一眼虞兮枝:「虞施主真的不願意給?」

    「相信你不會強迫我給你。」

    虞兮枝接住他的眼神,劍氣兀自流轉,仿佛不透風的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希望虞施主莫要覺得小僧囉嗦。」

    本海僧人努力喘息,再慢慢支起身,將唇邊血漬擦掉,他本就是溫和且眉清目秀的長相,但這一擦,殷紅的色澤便沾染在了他的唇畔上。

    於是那張帶著悲憫之色的面容頓時變得生動了起來,而這份生動,既然來源於血,生動中自平添一份妖異。

    這樣的妖異讓虞兮枝想起了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她靜靜看了本海僧人片刻:「好巧,我也有一個……不,一些問題想要問。」

    本海僧人做出「請」的手勢:「虞施主先說。」

    「你可知一個名叫長泓的和尚?」

    虞兮枝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聽說他已經叛出渡緣道,那麼請問渡緣道何時去清理門戶?」

    本海眼神微頓:「虞施主果然見過長泓。

    他確實是渡緣道的棄徒,只是……我宗門尚且未曾有過清理門戶一說。」

    「不錯,不僅見過,還有許多過節。」

    虞兮枝頷首,再冷笑一聲:「若是你們沒有計劃清理門戶,我代你們去也未嘗不可,我不知道他與渡緣道之間有何淵源,但總歸曾經是你們的人,如今便算是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頓了頓,她抬眼問道:「那麼,你的問題呢?」

    「小僧想問,虞施主方才最後一劍的名字。」

    本海僧人認真道。

    有晚風徐來,領域之中不知時光,虞兮枝如今回憶,只覺得好似自己在其中只過了一瞬,可她又分明在其中聽了千千萬萬遍經文,再去看天邊,已經夕陽西下。

    酉時將近。

    四野依然有劍聲鼎沸,尤是這末了之時,才更有許多弟子殊死一搏,只求晉級。

    但對於虞兮枝來說,既然時刻將到,勝負已分,自然不用像之前那般防備。

    於是少女反手收劍,一聲錚然,她摩挲了一下劍柄,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應道:「江梅仙去。」

    本海臉色驟變,竟然好似比方才領域被破時更加震驚,他怔然看了虞兮枝片刻,突然笑出了聲。

    此前他情緒一直淡淡,便好似此人真的已經從人間煙火和凡俗紅塵中超脫而去。

    而此刻,他雙唇殷紅,笑聲帶嘲,又帶嘆息。

    「原來是江梅仙去。」

    本海笑了幾聲,再咳嗽幾聲:「那確實斬得了我這領域中的千萬釋像。」

    他已經強弩之末,卻還認真向著虞兮枝微微躬身行禮,再轉身跳下比劍台,背脊筆直,金剛伏魔杵剁在地上的聲音卻極響,極大,顯然每一下都很吃力。

    「本海,回來吧。」

    懷筠真君終於讓開了路,了空大師也得以從高天之上俯身,向本海伸出了手。

    本海雙手合十,一併向額頭的方向伸去,指尖堪堪觸及了空大師的手指時,紅金雙色袈裟的僧人竟然就這樣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老衲也有一領域。」

    了空大師主動解釋道:「既然本海不能再戰,就入領域之中好好療傷吧。」

    幾位宗主都沒有異議,甚至還有人心底悄然鬆了口氣。

    無論怎樣,了空如此實力,能夠在這麼早的階段就被淘汰出局,無疑等於給了其他弟子更多的機會。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大家為其道心受損唏噓有之,去看虞兮枝的目光卻也更複雜了些。

    伏天下的領域之力本已足夠駭人聽聞,竟然也還有伏天下的劍氣能夠斬開領域!

    她能夠斬開本海的領域,那麼……其他人的領域呢?

    晚霞終於綻放,此處本就是千里曠野荒原,比劍谷便是此間最高之地,去看那夕陽漫天,只覺得瑰麗如夢,其中好似有些金光,再仔細去看,又好似只有玫瑰色的繾綣。

    一聲昆吾弟子們都熟悉的鈴聲響徹天地。

    懷筠真君微微一搖手中的天心鈴,響出一串鈴鐺,或疲憊,或還陷於對劍之中的所有弟子都靈台瞬時清明,只覺得提神醒腦,滿身委頓盡消,竟好似若是再有對手,也還能提劍再戰一場。

    「天心鈴響,酉時至。」

    紅衣老道拖長聲調,朗聲宣布。

    有的比劍台上孑然一人,簡單明了,卻也還有比劍台上看起來難捨難分,竟還未決出高下。

    於是有執事從一旁而出,專門為這樣的幾個擂台延時再判。

    如此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入圍第二輪的一百名弟子便都站立在了各種的擂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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