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103章
綿延不絕的除塵訣輕柔地拂過書頁, 於是書頁便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潔淨。
翻書的聲音偶然破開空氣,還有筆尖落紙的聲音窸窸窣窣。
但此處更多的, 是無法付諸於筆的書。
那些書玄之又玄, 境界不到,緣分不夠的話,或看得見摸不到, 或摸得到卻也翻不開書頁, 亦或者翻開書頁後,竟然入眼是一片空白。
藏書閣, 便是昆吾山宗的又一絕對底蘊。
那些筆尖簌簌, 有些是弟子手抄劍訣丹方, 但更多則是來源於上一層密密麻麻伏案而坐的抄書執事。
紫淵峰管諸般對外雜事, 卻有一件事, 是歸太清峰所管。
便是收集天下書, 天下訣,再藏於書閣之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縱使是與妖域之戰最激烈的時候, 這裡的抄書聲音也從未停下過, 便如學宮永遠生生不息, 昆吾與修仙界便永遠生生不息一般。
虞兮枝身上還有些淡淡的火鍋味沒有散去, 便是捏了三四次除塵訣,卻總帶了點縈繞殘存。
於是在這其中苦讀的許多同門不免微微吸鼻子, 覺得自己好似聞見了什麼讓辟穀已久的自己食指大動的味道。
少女面色沉靜, 仿佛絲毫不覺落在自己身上的疑惑視線, 於是那些視線困惑停頓片刻,又轉開, 再微微一停,似是想到什麼,重新轉回來。
破案了,是二師姐呢,火鍋的味道一定來自她這裡!
虞兮枝恍然不覺自己對其他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只擺出垂眸看書的樣子,好似已經入定,心底卻在想,要不要下次讓黃梨將牛油鍋底做得淡一些。
頓了頓,虞兮枝又飛快否決了這樣的念頭。
吃火鍋是為了自己吃的,大不了回頭央著謝君知改進一下除塵訣,再裡面再加一道「去味」。
她面前放了厚厚一沓書卷。
日光傾斜在書卷上,將上面的每一個字跡照耀清晰,赫然正是昆吾山宗的編年史。
編年史看上去很新,好似也並沒有多少人看過,但事實上,這只是因為,這編年史每十年便要重新謄寫一次,再更新這十年以來的事情。
好巧不巧,虞兮枝正好趕上了這一次謄寫剛剛完成,上面甚至記載了懷筠掌門成真君之事,以及此次五峰對戰的結果。
她來翻此處典籍,自然便是因為那日紅衣老道所說的話。
許多過去的問題想要答案,便當然可以自己找找。
畢竟作為昆吾弟子,她如此入秘境斬妖,再對山練劍,除了擢升自己的境界之外,更也是為了伏妖。
可妖……為何要伏?
又為何每甲子都要伏?
妖域又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又以及,千崖峰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在昆吾山宗之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五峰對戰後,距離五派三道共同探索秘境,還有一段時間,而謝君知又要她慢點再成大宗師,於是這空閒出來的時間,正好可以用來在藏書閣多看看。
於是日光從東來,灑向西,再暗沉下去,燈火初上,星夜璀璨,入夜深深,再到日頭重起。
虞兮枝翻過一卷又一卷,編年史言語凝練,並不過分著墨什麼。
可字眼寥寥,事件卻從不會寥寥。
能被記錄入編年史的,便是再普通的一行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名字,也總是某個時代的驚濤駭浪,翹楚之才。
於是她見了無數名字,有驚才絕艷的劍仙前輩,有五峰命劍的那些開創者,有帶著全修仙界對抗妖域的領袖,有一劍平山海的狂傲之輩,也有背叛昆吾、最終沉冤昭雪的妖域臥底。
但她縱觀上下三千年,不能說其中未曾提過千崖峰,而是論及此地,便含糊其辭,一筆帶過,只說此處葬劍,再認真描述昆吾山宗是如何將那一位位先烈的劍尋回,再葬入劍冢之中的。
小師叔三個字間或出現在其中,卻無名無姓,只是簡單的「小師叔」三個字。
再仔細去想,她甚至好似沒有見到一位姓謝的。
虞兮枝於是倏然想起,那日紅衣老道與談樓主在見到謝君知時,兩人分明都是一派之主,與謝君知是同輩,卻叫他一聲「謝小師叔」。
當時她還詫異為何如此,此時此刻卻才恍然。
原來是因為,千崖峰一直有一位小師叔。
日子久了,於是「小師叔」三個字,便不再單純是後輩弟子對師尊師弟的稱謂,而是成了單獨某個人、亦或是某個角色的專屬稱呼。
這人或許是謝君知,也或許不是他,但很顯然,昆吾山宗的小師叔,總是住在千崖峰。
又或者說,這位千崖峰的小師叔,總是在這裡壓著這劍冢的劍意,深居簡出,他的存在或許在許多時候都被忘卻,但既能壓劍冢之劍,足以可見其實力之強大,恐怕在許多時候,都是力壓昆吾掌門的。
可無論千崖小師叔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劍,縱觀這些宗卷,千崖峰的資料也不應只有如此寥寥幾語。
虞兮枝摩挲了一下書頁,有些不太確定。
所以……千崖峰究竟是被從這編年史中被抹去了,還是有單獨一卷,卻無法借閱?
她這樣出神地想著,卻突然覺察,有一人拉開了她身側椅子,再施施然坐了下來。
虞兮枝猛地回過神,本能皺眉,想要禮貌出言驅趕,這藏書閣如此之大,去何處不好,為何非要與她擠一張桌子。
待她側頭去看時,這滿腹話語卻都又被她咽了回來。
那人白衣拂桌,抬手將她手中的書取了過來,垂眸看了一眼,再勾唇輕笑一聲:「原來你在看這個。
你想知道的,是關於千崖峰的事情,還是關於我的事情?」
正是謝君知。
他黑髮披散而下,在這樣晨曦白露的清晨,便宛如踏光而來,和塵而坐,他翻書的手指比書頁更白,就這樣隨意將一整卷書都簌簌翻過後,虞兮枝才猛地反應過來,方才的話語是直接在她腦中響起的,顯然是用了傳音。
她看的明明是昆吾山宗的編年史,可他開口便是這樣篤定的問句,好似一眼便看穿了虞兮枝的意圖。
虞兮枝抬眼看他,她想說自己不知道從前千崖峰的小師叔是誰,也並不是真的關心過去的千崖峰是怎樣,她的好奇許多,卻也有限,所看所找,不過是一個人的痕跡。
但許多話語滾在心頭,到了唇邊,卻只剩下了簡單直白的一個字。
「你。」
於是謝君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手指倏然停下了翻書的動作。
「我啊。」
他笑了笑,「我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地方呢?」
「我的事情很簡單。」
他沉默片刻,再重新開口:「比你見到的所有小師叔都簡單得多,簡單到……大約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他聲音很淡,在這樣說著「用一句話就可以描述我的人生」這樣的語句時,便更倦了幾分,好似被他這樣隨意說來的人,與他並無半分關係。
謝君知頓了頓,抬手扶了扶她的髮髻,手指再順著她的長髮滑落下來,最後用手指將她的發尾繞了個圈,再鬆開:「可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牽連了太多因果。
雖然你與我太近,已經勢必沾染了這許多事情,但現在的你,還不能知道。」
「可你卻也讓我慢一點再到大宗師。」
虞兮枝看著他的眼睛。
「你知道,人總是複雜的,也總是會變的。
在這件事上,我亦不能免俗。」
謝君知卻微微笑了起來,並不否認虞兮枝的話:「就像我想告訴你,卻也不想讓你知道。」
有那麼一瞬間,虞兮枝覺得他的笑容好似與往昔並不十分相同,那其中夾雜了許多喟嘆,又十足溫柔,但那份溫柔之下,他眼瞳懨懨更盛往昔,再映出她的影子。
人總是複雜的,所以在決定一件事的時候,總會搖擺。
現在溯回去看,按照原書劇情,他理應是全書最大反派,所以在聽了她所遭受的不平遭遇後,才說了大宗師不過一個小目標,從普一開始相遇,他好似就在引導和支持她去反抗什麼。
可這一點,虞兮枝早就心知肚明,也早就欣然接受。
她從來都不怕與他的命運相連。
她反抗的,從來都並不僅僅是死亡,而是那種既定的、被書寫的惡毒命運,是那份不由分說的不公平。
如果為了反抗這樣的不公,就要與反派為伍,那麼她願意欣然而往。
可現在,他卻突然讓她走慢一點,就像是最初信口而來的決斷,此刻發生了某種偏移,讓他搖擺不定了起來。
人也總是會變的,所以從初識到現在,他是曾經的他,卻也不再是曾經的他。
他許是有了傾訴的欲望,想要告訴她關於自己的許多事。
然而等她能夠得知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對那個時刻產生了某種從未有過的些微不確定和退縮。
虞兮枝與他對視片刻,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
她……為何能從他的話中聽出這許多意思?
小枝枝依然在恬然沉睡。
恬然中,小知知在旁邊百無聊賴地戳靈氣泡泡,而那些靈氣泡泡炸裂出了綿長微澀的樣子。
她注視著謝君知,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小枝枝的沉睡,與那些傳遞而來的複雜情緒。
「小枝枝是不是在你的靈府里?」
她好似感到了什麼,倏然開口。
謝君知卻搖了搖頭。
他原本停在她落下發尾處的手輕輕抬起,再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