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54章
懷筠真人無法說「是」, 也無法說「不是」。
他當然知道軒轅恆和談明棠到天酒鎮走了一遭的事情,而這也正是他沒有繼續再派增援的原因。
若是一金丹, 如此眾多築基, 這五派三道中三派的精英弟子都無法將這一處小小妖潮擊退,那麼等到甲子再至,真正的大戰到來之時, 修仙界戰也別戰, 不如直接投降。
年輕一輩的弟子需要歷練,需要長劍染血, 需要早一點見識犧牲與死別, 越是這樣, 他們才越能成長起來。
為此, 他情願折損一些弟子, 來換取另一些的飛速成長。
哪怕會因此招致憤恨與不滿, 也無妨。
昆吾劍宗之所以劍如此之強,劍意如此之盛,本就來源於此。
心中不忿, 不滿, 不服, 劍意才會濃。
他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昆吾掌門, 也不是最後一個。
當年他是太清峰親傳弟子之時, 便也曾經有過與如今這一批昆吾弟子同樣的心情。
他也曾見過同門身死,苦求無援, 問天無門, 告地不靈, 他那時有多恨昆吾掌門,後來在成為昆吾掌門的時候, 就要承受這麼多的恨。
這是他接過這一重擔的時候,就必須承受的。
可知道歸知道,如今看到這些承載著昆吾未來的弟子以這種神色看他,以這種話語逼他,心緒到底卻也難平。
除此之外,如果是普通弟子增援,他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這兩位是西雅樓和白雨齋的大師兄和大師姐,普通弟子還能以不懂這規矩搪塞過去,這兩個人身為師門表率,怎能如此?
縱使他們同時也是虞兮枝的師兄姐,但那也是與虞兮枝個人的關係,斷無昆吾山宗要看在虞兮枝的顏面上,去顧及這一層的道理!
然而易醉和虞兮枝這兩人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將此事定性為了「修仙界和和美美是一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偏偏他還無法反駁。
各大門派之間有明確的地勘劃分圖,但這種劃分是老祖宗定下來的,約定俗成,千百年都沒有變過,理應是各門各派都心知肚明諳熟於心的事情,各自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總不能拿著地勘圖跑到人家門口說,你們越界了,這樣事情就會變得不雅。
是以懷筠真人原本打算以此時為籌碼暗示,在下一輪的靈脈分配上,從西雅樓和白雨齋手裡多摳兩條出來的。
而靈脈,才是真正決定宗門是否能長久的事物,一個門派斷不是一個兩個天資過人的弟子撐起來的,鳳毛麟角之下,更有堅實的大批中層弟子支撐,而培育這些中層弟子,靠的,自然便是綿延不絕的靈氣。
可他若是此刻辯駁了虞兮枝的話,不僅是否認了自己剛才的頷首,更是一份讓人不齒的不雅。
掌門難當,早知今日,真是誰愛當誰當。
太清峰後山那些狗長老定是早知如此,才會在當日各個推卻,最後將這個擔子撂在了他身上。
懷筠真人心底惱怒,虞兮枝這幾句話,是為了的師兄師姐求情沒錯,卻讓他的計劃霎時落空。
講道理,那紅衣老道和談樓主從自己手裡摳靈脈的時候,也沒見因為虞兮枝這個弟子在昆吾山宗而手軟過。
但他面上不顯,依然是平靜溫和模樣:「既然步入仙途,殺妖滅妖便是己任。
吾派弟子有此覺悟,有此劍心,想來大道可期。
既已平安歸來,就好好回暮永峰休整。
此番艱辛,我已知曉,按照我昆吾歷來的規矩,此番前去的弟子論功行賞。」
他不正面回答,卻也沒有否認虞兮枝的話,虞兮枝自然不相逼,只和其他弟子一起躬身行禮,再高呼一聲「恭送掌門」。
說是回暮永峰休整,但懷筠一走,整個太清峰就熱鬧了起來,各峰弟子紛紛湧上來,圍住自己相熟的本峰同門,問這問那。
「都讓讓,讓讓,寧師弟和鄭師弟要去雪蠶峰療傷,別擋了路。」
高修德的聲音里有少許的不耐煩,但更多的則是自得:「有什麼事兒一會再說,天大地大,兩位師弟的傷耽擱不得!」
——往日裡,捧著擁著高修德的人也不少,好歹他也是雪蠶峰的親傳弟子,但此時此刻,他自然能感受到,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里更多了一份敬重。
「高師兄,這可是你說的,送了兩位師弟去後,我們就在殿門口蹲守你了。」
有人笑道:「師兄可要將此間事宜仔細說給我們聽聽開開眼界!」
「是啊是啊!聽說你們還去了一遭秘境,是真的嗎?
秘境裡面是什麼模樣?」
「拿到靈寶了嗎?
靈寶前真的一步三陷阱嗎?
你們有受傷嗎?」
又有師妹擔憂道:「可要讓師尊好好為大家檢查一番,不要傷了靈根才是。」
各峰都熱熱鬧鬧,虞兮枝有意喊虞寺到千崖峰一坐,但轉念又覺得不妥,正在思忖,卻聽一道嬌滴滴聲音響起。
「大師兄。」
一直在人群中的少女終於走上前來,衝著虞寺盈盈一拜,再看向虞兮枝和易醉:「二師姐,三師兄,此番辛苦了。」
真是夏亦瑤。
少女說兩句,便咳嗽三聲。
修仙之人體魄自然強盛,便是此刻峰峰白首,雪漬翻飛,大家也不過換了有一層薄薄夾襖的冬日道服,可夏亦瑤的領邊卻多了一圈白狐圍脖,身上還有一件厚重大氅,若非她佩劍,看上去竟像是尋常人家足不出戶的小姐。
「師妹的身體似是一直都沒養好。」
易醉向來不太待見這位師妹,見到她如此病弱的樣子,卻也不會說什麼重話:「這麼冷的天氣,還是養好病再出來。」
「我也想去和你們一起出任務殺妖獸,可惜師娘不讓我去。」
夏亦瑤卻苦笑一聲,見到易出了些許不以為意的表情,她也不惱,反而重新笑了起來:「三師兄不要太小看我,我近來劍法可是頗有長進。」
那邊各峰簇擁一片,太清峰的內門也想湊上來噓寒問暖,然而虞兮枝和易醉雖然名義上還是太清峰的親傳,卻已經去了千崖峰,於是變得些許微妙了起來。
此時夏亦瑤上前,大家便湊著觀望,只想等夏亦瑤打開局面,便也上來問幾句。
這樣一來,夏亦瑤身側天然便是一片空曠。
卻見夏亦瑤說完那句話後,竟然微微一笑,也不解開大氅,就這麼直接瀟雨出鞘!
劍氣清麗錚然,在太清峰正殿劃出一道漂亮劍光。
程洛岑站在稍遠一些的位置,自然也正看著這邊,老頭殘魂比他更早一點注意到夏亦瑤,不由得奇道:「嚯,這小姑娘還活著呢?」
「此話怎講?」
程洛岑早就忘了老頭說過的話,下意識問道。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
她手裡那劍,是名劍,卻也是對劍。」
老頭殘魂道:「那劍叫瀟雨,另一柄同音不同字,名為鴞羽,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個秘境裡扔著。
她一日不見鴞羽,便會一日受瀟雨折磨,可惜她不願意碎劍,仍然要用這瀟雨劍,說自討苦吃也好,說心氣甚高也罷……嚯,倒是好劍!」
最後一聲感慨的時候,夏亦瑤大氅翻飛,衣擺轉開一個綺麗的弧度,手中劍光繚繞,竟是瞬息之間連斬數十下,劍光久久不散,而她卻已經落地收劍,髮絲飛揚,笑容明媚,從劍氣之中便可看出,她雖然久病不愈,可竟已經築基!
紫淵峰有四聖劍,琉光峰有一念玄符劍,雪蠶峰有渡業丹劍,太清峰自然也有自己的劍。
「太清望月第四式。」
易醉抬手鼓了鼓掌:「幾日不見,師妹精益至此,可喜可賀。」
「前幾日剛剛突破了築基,現在我也已經築基啦!」
夏亦瑤笑得燦爛:「也終於可以用出這太清望月第四式了。」
虞兮枝心底突然有些預感,果然,下一句,夏亦瑤便眨了眨眼,向她遞出了視線,道:「如今大師兄已經結丹,我與三師兄都是築基,卻不知二師姐……」
聽到這一問,虞兮枝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卻不知這是夏亦瑤自己想知道,還是在代誰一問,但她當然不會實話實說,聞言只微微一笑:「我有沒有破境,小師妹不應該很清楚嗎?」
夏亦瑤當然一直關注著千崖峰那邊,她一個人的力量自然不足以知曉許多,但畢竟她在太清峰正殿,事關重大的議事她自會避開,但門派內其他消息,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當然知道千崖峰這半年來破境密集,無論是黃梨的以農入道,程洛岑的一夜鍊氣還是易醉走著睡著吃著都能入定,如今也已築基後期的事情,她全都第一時間都知曉了。
唯獨關於虞兮枝的修為,她竟然一無所知。
可她若是沒有破境,便還是鍊氣初期。
然而鍊氣初期怎可能會御劍翱於天,怎可能接住韓峰主的四聖一劍,又怎可能大漠奔襲,破秘境,再安然而出?
!
「恭喜小師妹築基,想來師妹不日便將伏天下。」
虞兮枝並不怎麼誠心誠意道,笑容卻愈發真摯:「如果沒有別的事,我便先走一步。」
她到底是師姐,言盡於此,便微微一笑,轉身拂袖欲走。
「等等!」
夏亦瑤卻突然道。
虞兮枝帶了些愕然回頭。
卻見大氅白狐的少女嫣然一笑,笑容雖嬌美,說出來的話卻帶了些挑釁:「二師姐,選劍大會見。」
虞兮枝駐足看她。
按照原書劇情,瀟雨劍第一次出,應是選劍大會。
劍也是要養的,太清望月尤其如此。
太清峰作為昆吾主峰,且不論此任掌門伉儷如何,但劍,當然毫無疑問,是天下最鋒利最霸道的劍之一。
太清望月的劍氣要養,要藏,要蓄。
只等拔劍之時,劍意最濃之刻,再拔劍而出,一劍封喉。
虞兮枝與她四目相對,再微微一笑:「小師妹,你的劍很好,希望兩個月後的選劍大會上,還能看到你的太清望月。」
她說得隨意,卻意味深長。
夏亦瑤先是心底微慌,卻又下意識覺得虞兮枝這話不過湊巧。
虞兮枝作為親傳,自然也要學太清望月,可她究竟才疏學淺境界低下,理應到現在也只會第一式,又怎會知道這第四式的秘密?
難道是虞寺或者易醉告訴過她?
可這劍到底是太清峰不傳之秘,親傳劍從來都只可切磋,卻絕不可私相授受,他們到底是太清峰親傳,不會做出這等糊塗之事。
今日確實是她衝動。
過去總是她眾星捧月,如今她自然不甘心黯淡無光,便是她剛才那一劍,看似是小少女嬌憨肆意,便是師尊師娘來,也只得說她一句「胡鬧」。
可那一劍出,直到現在,其他各峰的人也還在止不住地回味和看向她。
夏亦瑤自然心滿意得,一洗自己在太清峰正殿養病偷懶的聲名,這才出言試探虞兮枝,並悄然夾雜幾分挑釁。
卻不想虞兮枝平平淡淡一句話,正中要害。
她在這邊心緒難平,虞兮枝卻已經重新笑開,竟是重複了一遍她剛才的話:「選劍大會見。」
言罷,頭上插著不講究小樹枝的少女洒然御劍,還不忘先帶著千崖峰的眾人先去劍舟里取了之前放在一邊的靈寶,這才盆滿缽滿,高高興興熱熱鬧鬧向著千崖峰的方向御劍而行。
「真的不用先去紫淵峰登記一下嗎?」
黃梨做外門弟子的時候,就對外門清規倒背如流,如今上了千崖峰,他也摸不清自己身份,但謹慎起見,也找了內門清規來看,條條框框記得清清楚楚,出言提醒道:「清規第一十八條下注二有寫,秘境靈寶各自所有,但為避免靈寶有禁錮限制,抑或其他問題,要先去紫淵峰……」
「什麼禁錮限制問題?
我們小師叔難道看不出來嗎?」
易醉滿不在乎道:「老黃啊,你還是太年輕,知道每年紫淵峰那群貪心教習長老能從弟子們手裡摳多少靈寶嗎?」
黃梨大吃一驚:「堂堂大派,竟然如此?
沒人管的嗎?」
「越是堂堂大派,這等事情才越是多。
層層級級,想要申訴上報這件事,恐怕三年後也到不了掌門峰主耳中。」
易醉攤手:「你等著瞧,這次隨我們去的,除了那幾位親傳,其他內門弟子手裡的十顆妖丹,最後還能剩多少。」
「喲,老程,你這新劍不錯,好眼光!」
易醉聊完那邊又聊這邊,突然又想起來什麼:「是了,老程,你還沒真正入昆吾,改天師兄帶你去辦個登記。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啊,到時候再說可就晚咯。」
——顯然是此次漠中一行,生死與共,並肩而戰,易醉終於認可了這兩位的存在。
「不後悔。」
程洛岑平靜御劍,看著前方雪峰,熟悉的繚繞劍氣愈近,幾乎能割裂肌膚,他卻微微一笑:「我不會後悔的。」
……
幾道毫無遮掩的聲音就這麼順著空氣傳入夏亦瑤耳中,她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看著幾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難免帶了點悵然。
她突然反應過來,到底虞寺並未跟去,再回頭想說什麼,卻見紫玉發冠古樸劍匣的大師兄已經離她數十米遠,背脊挺直,黑髮如墨,正在監督紫淵峰眾人清點妖丹。
幾位師弟師妹圍在他周圍,有條不紊安排各項事宜,他們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聽懂,卻又聽不懂。
又哪有半分她插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