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45章

    賀真人足足愣了小半柱香的時間, 來消化虞兮枝究竟說了什麼。

    他剛才的問題,其實陷阱密布。

    賀真人, 當然不是什麼教人做蛇羹的好人。

    散修若是好人, 恐怕在這個大道爭鋒,搶奪靈氣靈寶的世上,活不過鍊氣境。

    而賀真人既然能一騎絕塵, 一路化神, 在他的時代,不知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甚至可以說, 他是踩著無數人的屍骨, 才走到了化神境大圓滿的境界。

    他自然不是什麼普普通通以飯入道, 他是蠱修。

    名門正派自然走正道, 但散修卻不拘一格, 機緣到了,緣分有了,以什麼入道的都有。

    但這其中, 卻有三種道, 最為人不齒。

    鬼修, 魔修與蠱修。

    鬼修掘墓挖墳, 行走於陰森之地, 打擾長眠之人,聚怨氣鬼氣於一身, 曾經有鬼修硬是憑一己之力, 將海晏河清攪得鬼影重重。

    魔修練魔功, 而魔功的靈氣運行與境界升級之法,喜走捷徑, 常有吸人功法、搶人功德之事,令人不齒。

    蠱修陰毒,行不軌之事,心機深重,不見天日,常年與蟲蛇毒物為伴,甚至有人以身飼蟲,只為養出最好最大的蠱,實在是邪異又令人作嘔。

    可就算無人知曉賀真人的身份,與蛇妖日夜相處之人,又豈是簡單好相與之輩?

    狡兔三窟,賀真人為自己的復活做了好幾手準備。

    主宅陣法乃是獻祭之陣,而此時問虞兮枝這個問題,是為奪舍。

    若是虞兮枝剛才回答想學,那便是某種言語許可,縱使主宅中的紅光並未吞噬到什麼,但既然她想,賀真人要教她,便會順著神魂入體,進而奪舍她的身體,將她作為他復活的容器。

    而若是虞兮枝不想,那麼整個秘境大陣,就會視虞兮枝為偷拿了靈寶的敵人。

    不學,要這鍋做什麼?

    不是偷就是搶來的,當集全陣之力誅之,而賀真人也會在她的神識之中,出其不意,直接進行摧毀式攻擊,再奪其軀殼。

    賀真人想得極好,若是入秘境之人為名門正派,想必定會嚴厲拒絕做蛇羹的提議,若是散修,興許有人拒絕,也有人同意。

    但無論是哪一種,總之殊途同歸,都是他贏。

    這波穩了。

    然而賀真人人算不如天算,卻唯獨沒有想到還有虞兮枝這種,擼了袖子要和他切磋的。

    神魂到底不是本體,賀真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愣在了原地,卻見虞兮枝已經反手顛鍋,順手將筆插在了髮髻中,再拔劍,顯然是已經躍躍欲試,打算以劍切蛇,焯水過肉。

    可偏偏被困於鍋底的躺屍巨蛇其實乃是賀真人馴服的蛇中,最巨大、最有攻擊力,甚至已經開了靈智,在妖域也可稱為小妖將的強大存在,本是賀真人留下,對來者進行恐嚇亦或一擊必殺的最大武器。

    然而御妖者,總要害怕被妖反噬,所以那鍋便是能夠降服這蛇的靈寶,也是賀真人給自己留的後路與底牌。

    結果此時,虞兮枝磨劍霍霍,眼看就要將他的百年心血一劍切之!

    賀真人顧不得其他,只得緊急喝止:「外面有那麼多條蛇,為何非要燉這條?」

    虞兮枝理所當然:「這條恰在我鍋里,我為何要去抓其他的蛇?」

    賀真人:「……」

    「你可知怎樣的蛇妖好吃?」

    賀真人決定走另一條循循善誘之路:「蛇妖與蛇不同,上乘肉質的蛇妖,是……」

    「奇怪,誰說我要吃了?

    我若是想要吃蛇羹,難道不會去買正常的蛇嗎?

    為什麼一定要吃蛇妖?」

    虞兮枝卻打斷了他的話。

    賀真人愣愣:「可你說要做……」

    「我只是為了給你證明,我蛇羹做的不錯,又沒說做了要吃。」

    虞兮枝說得坦然:「賀真人,若是沒問題,我就先動手了?」

    賀真人心塞無比,如果是真人,恐怕要氣得吐血。

    這邊兩人於神識之中對峙,在其他六人眼中,便是虞兮枝突然靜止在了看鍋的姿勢。

    「……那個,二師姐看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些?」

    陸之恆不太確定地撓撓頭:「這鍋,這麼好看嗎?

    難道看著看著,還能入定?

    我也盯著看了夠久了,什麼也沒看出來啊。」

    此時周遭危機幾已盡除,九曲迴廊早就在虞兮枝猛烈的敲鍋攻擊下,身形消散,周遭鐵頭蛇們也稀稀疏疏,便是黃梨一鋤頭一個,不出半個時辰大約也能盡數除去,至於剛才那駭人巨蛇,此刻已是鍋中蛇。

    六人神色各異,方才他們經歷了從聽了一耳朵八卦後的極震撼,到沈燁被陣法困住的極驚恐,再到程洛岑敲鍋、虞兮枝無意中滴血認寶、以鍋退蛇的極愕然,再到虞兮枝拎鍋開道的極滑稽,突遇巨蛇的極恐懼,劇情卻倏而急轉直下,巨蛇入鍋,宛如泥鰍。

    情緒片刻之間如此大起大落,六人覺得竟然和大戰一場後一樣身心俱疲,只想原地坐下。

    這麼想,大家便也這麼做了,幾人各坐一方,將僵硬不動的虞兮枝圍在中間,為她護法。

    「也或許不是入定。」

    沈燁思忖半晌:「這鍋倘若真是秘境陣眼,這秘境主人總要出來相見,亦或傳道受業,也或許……另有玄機。」

    大家便也不多想,專心護法,調節氣息。

    而老頭殘魂盯著那鍋想了這麼久,終於靈光乍現,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

    老頭的聲音逐漸激動:「這鍋竟然是無念瘴鍋!這筆是天照筆!無念瘴鍋乃是先天地級靈寶,早年有逍遙遊道君不忌口,喜吃食,以此鍋燉了許多妖族,於是那鍋之中的黑,乃是妖族被燉殺時的怨氣聚集而成。

    後來,道君飛升,無念瘴鍋下落不明,直到怨氣凝妖,禍害一方,這才被渡緣道的和尚們帶回去,衝著這鍋念了整整百年的經,才將怨氣散去。」

    「既是如此邪物,為何不直接毀去?」

    程洛岑聲音微森。

    「毀去?

    !」

    老頭聲音倏然拔高:「你小子,和別人搶靈寶一門沒門,暴殄天物你重拳出擊。

    這鍋是先天靈寶,那筆更是一代大符修越慶的符筆,畫符時,可調動天地之力!這兩樣東西,分明本都是你找到,應當屬於你!你可知這小姑娘奪了你的機緣,搶了你的靈寶?」

    「我要一口鍋一根筆做什麼?」

    程洛岑卻奇道:「更何況,她無意之中先滴血,說明這本就應該屬於她。」

    老頭殘魂到底不甘心:「若是你一人入此秘境,你當如何?」

    「若我的劍足夠強大,自然一劍毀之。」

    程洛岑理所應當道。

    老頭殘魂:「可你看,這裡有這麼多靈寶……難道事後不會後悔嗎?」

    「若是我毀了這裡,又怎麼會知道這裡有什麼靈寶,談何後悔?」

    程洛岑搖頭:「你這個糟老頭子,沒有邏輯。」

    老頭被他噎得吹鬍子瞪眼,冷哼一聲,他既覺得這小子太過自傲,大道之中,自傲至此,怕是要錯過許多機緣,又轉念心道,既然已經拜入昆吾山宗,機緣所至,還去了顯然是最不錯的千崖峰,總不是散修,自傲一些,不被磋磨掉性子,保持一顆本心,倒也是好事。

    神識之中,虞兮枝看著那賀真人,三番五次被他阻止向鍋中蛇下手,已經覺察到了不對勁,只是她面上不顯,依然笑意盎然:「賀真人,若是不做蛇羹,那我不然……就先走了?」

    賀真人暗自咬牙,心道自己在此處已經等了如此之久,無念瘴鍋也已經滴血認主,他竟然被逼到僅有此刻機會——!

    於是變故突生。

    黛綠轉濃,消散開來,絲絲縷縷蜿蜒如閃電般向前突進,他既然御蛇,功法便也如蛇,就這樣猛地滲入了虞兮枝的神識之中,竟是試圖順著她的神識攻入她的丹田五臟之中!

    可虞兮枝雖在笑,其實早已暗生警惕,賀真人此舉反而讓她有了一種預料之中的感覺,少女不慌不忙,劍斬神識的事情她還沒做過,但她除了劍,卻也還有別的手段。

    少女手裡一揚方才就已經偷偷攥住的一大把黃符,向半空一揚——

    朗朗乾坤,有綿延不斷的雷電自天而降,匯成粗粗一股,猛地擊在了虞兮枝身上!

    沈燁孫甜兒與陸之恆大驚失色,在雷電中心的少女分明毫不設防,被這樣的雷擊中,後果不堪設想!

    再去看一側,卻見易醉程洛岑黃梨老神在在,絲毫不慌,臉上露出了司空見慣的表情。

    孫甜兒顫聲:「二師姐……被這樣劈,為何你們竟然毫不擔心?」

    「你們有所不知。」

    易醉豎起一根手指,施施然左右擺了擺:「還記得大師兄渡劫之時,二師姐布的符陣嗎?

    為了試驗那道陣法的功力,二師姐天天用雷符劈自己,要說抗雷能力,恐怕二師姐便是當之無愧昆吾第一人。

    現在這道算什麼,更厲害的,我們也不是沒見過。」

    蛇怕火懼雷,驚雷起,無念瘴鍋中的巨蛇下意識將自己團成了一個圈,瑟瑟發抖。

    賀真人與蛇為伴,自然而然也有了蛇的習性,更何況,他隕於化神到煉虛境的劫雷之中,此刻自然本能畏懼。

    更何況,尋常人用雷符,都是一張一張,哪有這小姑娘這般,一揚一大把,粗粗一掃,竟然有幾十張之多,她難道不怕自己被劈死嗎?

    !

    然而他已退無可退,只得咬牙向前,心道自己若被雷劈,這小姑娘也逃不開,便是看誰死誰活,殊死一搏!

    然而賀真人到底忘了,自己雖然曾是身經百雷的化神真人,此刻卻只不過一縷神魂。

    符雷轟然落下,虞兮枝沐浴其中,神色輕鬆,甚至連她頭上的小樹枝都輕輕搖擺,好似在哼歌,毫不在意。

    賀真人的神識卻左躲右藏,卻終究躲不過這樣粗壯的雷!

    雷電蜿蜒,追著劈殺賀真人的神識,賀真人堂堂一代化神大圓滿,邪惡蠱修,布下此等蛇陣秘境,心機重重,心心念念百年之後攜妖蛇蠱重歸淵沉大陸,卻終究……倒在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的一大把雷符之下。

    轟然雷鳴後,秘境主人已死,秘境自然大開,距離坍塌也並不多遠,周遭蛇妖早已嚇破了膽,四散潰逃,卻被其他幾人提劍斬殺,甚至還有餘力去掏掏妖丹。

    而虞兮枝既然劈死了賀真人,也不知是最後一瞬,賀真人終究絕望卻不甘,亦或是真的不想自己的秘制蛇羹大法失傳,竟然還是將自己的心法與記憶傳承了下來。

    這位賀真人原來出身南天浮,南地多潮濕,多雨林,賀家作為南天浮第一世家,本就擅蠱,只是蠱本是凡人手段,修仙界並不過多干涉,豈料未曾想到,有人以蠱入道便也算了,竟然有人以蛇妖為料,煉出妖蠱。

    妖蠱橫行,這賀真人更是機緣巧合,得了這口鍋,自然如虎添翼,愈發如魚得水。

    他喜蛇,便煉蛇為蠱,更圈養了數千條蛇,蛇再繁衍,林林總總,竟然不多時就有了數萬之量。

    所有的蛇妖都怕被他燉殺,而此人飯前喜敲鍋而唱,所以此間蛇妖聽到敲鍋的聲音,便自然畏懼,更何況無念瘴鍋本就是無上靈寶,音波自然也是攻擊,蛇妖祖祖輩輩都聽這敲擊,懼怕便印在了骨子之中。

    至於那天照筆……在這賀真人手中,更是離譜。

    當年越慶道君用它寫符,這賀真人,用那筆寫食譜。

    而今這本飽沾墨汁的《賀氏羹湯》便靜靜躺在無念瘴鍋中,興許到底是天照筆所寫,所以這食譜,自然也帶了些符之力。

    虞兮枝神色複雜,拿起那食譜,翻開一頁,抑揚頓挫,念出上面寫的字。

    「我有一鍋,鍋之大,一窩怪蛇放不下,需剁骨放辣,再架兩個燒烤架。」

    「一個蒜香,一個微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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