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23-09-16 21:37:38 作者: 言言夫卡
    第28章

    夜幕初降, 店家門口紛紛掛上了燈籠。

    年關將近,前幾日的雪還未徹底消, 遠山暮雪白頭, 城中卻早已將雪掃了乾淨,只是地面到底還是結了冰,行人走得十分小心,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出行困難, 不少店都門庭冷落了許多。

    但總有一處從來燈火通明,外看神秘低啞, 掀開門帘, 再報上暗號, 便柳暗花明又一村, 見識這世上永恆不變的熱鬧。

    骰子聲與碗壁筒壁碰撞出高高低低的聲音, 牌九推出稀里嘩啦的喧囂, 吆喝與叫罵齊飛,挽起的袖子與穿梭的衣擺共一色,燈火長明, 不舍晝夜。

    正是賭坊。

    厚重的門帘撩起再落下, 高大魁梧的武師在牆邊列成一排, 目光如有實質般盯著場間一切異動。

    賭坊這地方, 太容易讓人紅了眼, 髒了心,讓活生生的人變成亡命的妖。

    此間老闆既然敢攬賭坊的活兒, 自然也要有所防備, 不能讓旁的客人掃了興, 傷了身。

    於是不斷有人被武師冷漠地用髒布塞住嘴,一把拖出去扔在地上, 再順著冰溜踹一腳。

    便見冰面人滑,鼻青臉腫嘴塞布的人被冷風驚醒,面露驚恐一路前滑,在路人店家的笑聲中一頭栽進前方的雪堆中,這才恍然今夕何年,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丑。

    個子微矮的少年看著從自己腳邊滑過的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壓低壓粗聲音問身側人:「你確定是這裡?」

    稍高的少年打探了消息來時,是一副老子見識多廣什麼沒見過的樣子,這會兒真見了這場面,眼角也忍不住抽了抽:「是這裡沒錯。」

    微矮少年略微遲疑道:「行吧……那來都來了……」

    於是稍高少年清了清嗓子,上前兩步掀開門帘,自有小廝上前,笑臉相迎:「兩位是來打尖,還是住店啊?」

    嬉鬧怒罵聲一起從內里將卷出來,與打尖住店毫無關係,偏偏小廝說得理直氣壯,末了眼神還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完全是毫不掩飾的打量之意。

    稍高少年對這樣的打量本能不悅,卻也壓了下來,只壓了嗓音道:「不打尖不住店,不上山不下海,只想走一段路。」

    小廝眼珠微轉:「喲,這倒是奇了,不知是何路?」

    稍高少年道:「花團錦簇的那條路。」

    「原來是這條路,好說好說。」

    小廝再抬頭,已是換了副笑眯眯的樣子:「兩位這邊請——!」

    稍高少年回頭看了眼微矮少年,等後者先邁步,這才跟了上去。

    原來兩人,正是易容成了男子模樣的虞兮枝與易醉。

    兩人穿得低調普通,黑壓壓一片,沒有壓紋,沒有裝飾,虞兮枝扮男子,易醉壓了面容幾分俊色,便是扔進人群里也應當普普通通,毫無痕跡。

    小廝先入賭坊,帶著兩人在人群中嫻熟穿梭,將叫罵搖骰之聲甩在身後,期間虞兮枝還抬手,在面對此等目不暇接時探頭探腦的易醉頭上抽了一巴掌,這才將賭坊甩在了身後。

    小廝停在一堵牆前,敲敲打打,於是牆上有門開,露出了賭坊後的一條路。

    路挺黑,是一條狹長不知通往何方的甬道,這路與花團錦簇不沾邊,但入口路邊也還是放了兩盆蔫了吧唧的野花,仿佛在敷衍地意思一下。

    虞兮枝與易醉對視一眼,小廝在旁邊笑意盎然:「便是這條花路了,兩位請。」

    虞兮枝默念「來都來了」四字心經,抬步。

    所謂「花路」,當然不是什麼字面意思,虞兮枝與易醉如此這般大費周章,易了容改了口音,從昆吾山宗為起點,連捏四張傳送符跑到逐雲城的此間賭坊,自然不是來賭的。

    賭坊從來都只是明面生意,賭坊背後總有那麼一條密道,這密道通往的,便是淵沉大陸最神秘黑市的某一間分舵。

    這世間有宗門,便有散修,而黑市便是散修交換資源、情報,亦或者殺人越貨拿靈石的地方。

    當然,說是如此,不少宗門大派見不得人的交易也是扯著黑市這層遮羞布,在這裡暗中進行。

    此處不問來源,不問去處,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出了黑市,誰也不認識誰,誰也沒見過誰。

    狹長甬道逼仄,卻足夠兩人並肩前行,虞兮枝感到有審視的神識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這種黑市交易看似自有規矩,井然有序,但這種井然背後,自然是要有大修士在此坐鎮震懾,而此時這道神識,是提醒,也是明面交底。

    甬道另一頭,自是另一番模樣。

    與想像中的自由市場與吆喝叫賣不同,這裡竟是一間間黑色門帘的房子,看不到內里動靜,甚至毫不透光,門帘拉上則為有人,門帘大開處,可見房間內里簡簡單單,一桌一人。

    虞兮枝向著敞開的一間而去,她與易醉才走進去,便覺有一道隔音符升騰而起,背後的黑色帘子自然合攏。

    桌後那人也並不是真的人,而是紙符人。

    紙符人乍看與真人無異,據說灌注了許多靈氣的紙符人甚至難辨真假,但此時此刻,虞兮枝面前這隻顯然只有最基本的功能:指一指面前桌上白紙黑字的交易需知,再將一側托盤拿起,只等來人將要交易的東西抑或求購的需求放在盤子上。

    交易需知簡單粗暴,無非是買定離手,錢貨兩訖,出了這門,便只當這世間沒有這件事。

    虞兮枝對著易醉點點頭,於是少年抬手從芥子袋裡掏出了一丹一符,放在了盤子上,又拎筆用左手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大字。

    「量大管飽。」

    虞兮枝掃了一眼,微微一愣:「這個表達用在這裡,是不是不太對?」

    易醉下筆時覺得自己這詞用得精妙精準,下筆後也覺得哪裡不對,哪有賣丹時說管飽的?

    又不是辟穀丹,管什麼飽?

    那符也不是用來捕獵的,都怪這些日子,他在千崖峰過得過分安逸,吃吃吃,就知道吃。

    易醉赧然撕掉這張紙,重新提筆,寫下「量大貨足」四個字,這才將紙條放在了紙符人手中托盤上,敲了兩下桌子。

    紙符人持盤而去。

    小黑屋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

    易醉東張西望,卻也看不到外面,想說話又怕被聽到,只得壓了一絲靈氣,傳音入密:「二師姐,能有人買嗎?」

    虞兮枝坐姿老神在在,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扣著桌子,傳音回他:「總有傻子的吧?」

    易醉:……

    左右也無事,虞兮枝繼續道:「買賣東西的時候,不能把別人當傻子,卻也要把他們當傻子。

    該宰就宰,不能手軟,但當然,也不能太過分。

    要有演技,敵不動,我不動,只要你我演得夠好,就足夠唬住絕大多數的傻子。」

    易醉心情複雜:「……行吧,話說回來,那丹和符到底有沒有用?」

    虞兮枝挑眉看他:「你在質疑我?」

    易醉飄飄忽忽移開視線,心道這也不怪他。

    這世上有千種丹,萬種符,這許多都在虞兮枝手上,她想煉什麼不成,偏偏搞了個一夢入定丹和一貼入睡符出來。

    這兩樣東西還是一整套,在床頭貼符服丹,便有一定的機率在夢中進入修仙之人求之不得的入定狀態,夢中入定,夢中破境,夢中悟道,黃粱一夢後,再睜眼,發現夢既是真,妙哉妙哉。

    但這裡也說了,只是有一定的機率。

    易醉悄悄翻了個白眼,心道入定有何難,想入的時候走路也能入,發呆也能入,看書也能入,乾飯也能入……二師姐做的飯真好吃。

    ……等等為什麼又說到吃了。

    總之,買的人一定是白痴!

    虞兮枝突然問道:「飯好吃嗎?」

    易醉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虞兮枝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這位師弟一眼,好脾氣地語重心長道:「阿醉啊,你知道我們千崖峰有多缺錢嗎?

    咱們小師叔雖然不窮,但也不能總是掏他的家底對不對?

    都是築基的修士了,也要有點賺錢養家的意識了,你說是不是?」

    頓了頓,她看到易醉眼神發直,這才放柔了語氣:「咱們要是再沒點營收,別說你,連小橘咪咪都要斷糧了!還想繼續吃香的喝辣的,一會兒有人來詢價問效果,你就好好兒給我表演入定!」

    易醉心道若是你對效果十拿九穩,又何必要拎我來以身試丹。

    虞兮枝不急不慢扣著桌面,心道當初上千崖峰的時候,走得肆意瀟灑,誰知道去了才知道,千崖峰只有清泉一口,木屋幾間,除了劍冢浩浩蕩蕩無數劍氣,竟然是真正的千山鳥飛絕。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與謝君知的對話。

    「你……就住在這裡?

    那你每天都在幹什麼?」

    謝君知看她一眼:「修仙人自然每天在修仙,不然你在做什麼?」

    虞兮枝想想自己早中晚三餐頓頓不放過的每一天,竟然無言以對。

    好在那黃梨還沒引氣入體,吃飯便是剛需。

    而他剛好出身平凡農家,對開坑開荒一事竟是熟稔得很,每天磕著丹藥抵禦繚繞劍氣,一口血一口丹,硬是在千崖峰墾出了幾畝農田,讓這裡從一片荒蕪變得生機勃勃,也硬是在某日舉起鋤頭的時候,以農入道,日出開光,日落已是鍊氣。

    時間轉眼已是半年多,這期間什麼都好,就是莫名其妙不知為何,一個個原本辟穀的人都變成了乾飯人。

    總是花謝君知的用謝君知的,怪不好意思的,好不容易她搞了點新發明出來,總要出來抓些小白鼠實驗一番,順便給千崖峰搞點創收。

    兩人傳音入密中,紙符人已經回來了,紙符人身後還跟著個穿了黑市執事服、胸前掛著一個「劉」字的微胖修士。

    劉執事看到顯然過分年輕的兩人,心中思緒微動,面上卻不顯,只衝著兩人微微一禮:「兩位小真人的這丹這符倒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又說量大貨足,想來應當不太吝嗇一丹一符。

    入定一事,玄之又玄,我等確實還從未見過能助人入定之物,難免疑惑。

    若是兩位……」

    他話未說盡,客客氣氣,但無非就是一個意思。

    不信。

    這世上還從未有過能夠助人入定的手段,便是從前的大宗師們,也只是傳道受業解惑,以神識試探引導,怎可能有入定丹?

    要是真有這東西存在,這修仙界豈不是要大翻天?

    西雅樓都沒有過這種丹丸,你們兩個小輩不知從哪搞來的丹丸,就來這裡坑蒙拐騙,當黑市是什麼地方了?

    毛都沒長齊,就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劉姓執事一張白淨面皮笑意盎然,心中卻道,嘖,看這兩個小騙子如何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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