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3-09-16 21:31:48 作者: 沈暮蟬
CHAPTER02
1
丟開書的那一刻,牧遙頓時通體舒暢。屋外陽光明媚,大把的日光從光滑的玻璃窗溜進來,照得室內暖暖的。她一把蹦起來,大搖大擺地參觀起陸善言的豪華別墅。才走出客廳,就被牆上的壁畫給吸引住了。壁畫的風格和之前看過的那些女主角畫像如出一轍,應該都是出自陸善言之手。
這個人,不但會寫劇本會導演,還會畫畫,真是好才華。
腦海里浮現出他那雙黑得沒有雜質的眼眸,不禁讓她好奇起他住院的原因來,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有時瘋癲,有時又清醒得無情,到底是什麼病症導致他如此讓人無法理解?
晚飯的時候,陸善言終於回來了。
牧遙從沙發上坐起來,期待地看著他手裡的袋子,還好他沒有忘記餵食這麼重要的事。打開袋子一看,居然還有四菜一湯這種待遇,她頓時開心的忘乎所以,口無遮攔地問道:「陸導演,你是怎麼得的神經病啊?」
陸善言犀利地瞪了她一眼,「不是每個住療養院的人都是神經病,你有沒有常識。」
她當然知道啊,還有變態也會住療養院的,當然她沒敢說,「……那你得的是什麼病?」
許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他的眼神微微一變,但還沒等她看清楚,就迅速垂了下去。
「一般疾病。」
就知道他不會真的告訴她,牧遙悻悻的閉嘴,比起他的病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關於電影的事,她根本就不想拍電影!心裡的小九九一盤算,她勾起一抹笑,「陸導演,話說,我覺得這個劇本的故事雖然還不錯,可是卻略無新意,我勸你還是放棄算了。」
陸善言抬眼,濃黑的眼眸里終於泛起一絲興致,「哦?那你覺得什麼樣的故事才算『有新意』?」
「男主角和女主角相識不久就愛得死去活來,這種橋段會不會太老了一點?」她裝模作樣的搖頭。
他靠在椅背上,毫無波瀾的眼裡迅速拂過冷淡的笑意,「那你的建議是?」
牧遙再次搖頭,「應該這樣寫:一個孤女寄人籬下,毅然離家求學,在她以為遇到真愛時,卻又為一個瘋女人遠走他鄉……」
陸善言抬眸:「《簡·愛》。」
「……一位才智出眾的大學生,因家境貧窮而中途輟學,他的妹妹為支持他的學業而嫁給一位討厭的中年人,主角不願妹妹為他作出犧牲而謀殺了一位老太婆……」
「《罪與罰》。」
「從小由姐姐撫養長大的男主角……」
「《遠大前程》。」陸善言側頭,「還有什麼名著?」
牧遙氣餒,這人為什麼就是不放過她。
陸善言垂眸,修長的睫毛滿腹風情的停在半空,似乎在盤算著什麼,等他再次抬眼的時候,冰冷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戲謔,「不用這麼麻煩,電影好不好,要演出來才清楚。」
「嗯?什麼意思……」
他一挑眉,「你挑幾幕,我配合你演一次,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不好,我就放棄,如何?」
牧遙想了想,如果這樣他就放過她的話……那也挺划算的。
「好吧。」她心裡打著小算盤,絕對不吃虧,「那就男主角回憶第一次和女主角見面吧,男主角因為生病不小心靠在女主角身上,結果被女主角誤會,打了一巴掌。」
可真會挑。
「好,就這段。」他眉目不動,「我來扮演男主角。」
牧遙開心地點點頭,她一定會非常「敬業」的。
第一幕——
陸善言皺起眉頭,嘴唇微微顫抖,似乎非常難受,本來就俊逸漂亮的面容更顯得異常動人,牧遙看著他,真是好帥……一時呆住。
於是NG……
第一次演戲的人難免犯錯,陸善言壓下不悅,耐心的重來。
他閉了閉眼,等再次睜開的時候,眼神里儘是病弱的疲憊,他走到牧遙身邊,已然無法站立,微微顫顫的倒在她的肩頭。
那熟悉好聞的體香又再次將她包圍,他靠在她的肩頭,溫熱的鼻息輕輕噴到她的脖頸上,她愣了愣,突然臉紅了……
再次NG。
他抬起頭,又恢復到那副聲色俱厲的樣子,「你能不能專心一點?是要我明天就發律師函嗎?」
冤枉啊……牧遙無辜地看著他。
不過她才不會說是因為他太好看了而擾亂心智,說出來肯定會被鄙視,「你……你離我太近了,我有潔癖。」
潔癖個鬼,不知道是誰一個人在他家邋遢的要死,要不是陸善言回來得早,她肯定就不止蹂躪客廳了。
「最後一次,不想吃牢飯的話就專心點。」
這個人真是的!
再次重來。
陸導演迅速入戲,又一次以病怏怏的形象在與牧遙擦身而過時體力不支,一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整個身體都靠在了她的身上。
牧遙一咬牙,努力無視掉那誘人的溫度,狠狠一推他,甩手就是一個耳光,「你個臭流氓!」
力道大得離譜,陸善言一晃身體,直直的倒在了沙發上。
一分鐘之後,這一幕結束。
陸善言坐起來,白皙的臉龐上驀地出現一排紅腫的指印,牧遙有些害怕,可他居然沒有生氣,和她說話的語氣專業而鎮靜,「很好,演得不錯。」
「呃……敬業的演員都會這樣的,我太入戲了呵呵……」她乾笑兩聲,這一耳光,就當做是之前被綁架的報復好了。
「你還記得哪裡?」他冷靜地翻著劇本,那個想像中和牧遙一模一樣的女主角,算是初步成型了。
哪裡印象最深刻呢?她想了半天,「告白那裡吧,男主角向女主角告白,兩人情不自禁接……」
說到這裡,她連忙閉嘴。
陸善言看也不看她,嘴角自顧閃過一個嗤笑,「吻戲?真會挑。」
「不要這個!我還記得別的。」她尷尬的擺手,開玩笑,怎麼能和他接吻?
隨即努力地陷入了深思……
陸善言挑眉,默不作聲地等著她。
五分鐘過去,楊演員完全對自己失望了……失望透頂,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可憐兮兮地望向陸善言,只見他合起劇本,眉宇間有一丁點的幸災樂禍,不愛背劇本的演員,一向沒有好下場。
「楊小姐,你不是說你很敬業嗎?」
她無語,就知道那巴掌他絕對會記仇,早知道就下手輕一點,給自己留條後路了。
陸導演坐到桌子邊,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總之……你就假裝做個樣子好了。」她無奈的嘆氣,認命地坐到他對面,反正只是對戲而已,肯定不用真的接吻吧?
這一段講的是,男主角在教女主角學習法語,然後男主角巧妙地利用教學語法向女主角告白,最後兩人接吻。
開始後,陸善言好整以暇的低頭,假裝在看書,牧遙把劇本挪到自己面前,也假裝這是一本法語書,順便可以偷看台詞。
這個時候,女主角因為看不懂法語小說中的某一段,慘兮兮的向男主角求救,牧遙乾咳了兩聲,開口道:「蘇鏡……這裡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明明是『我恨你』,『你』字卻要放在『恨』字前面呢?」
她緊張地望向陸善言,聲音硬邦邦的。
聽到她的話,陸善言抬起眼睛,原本毫無感情的眼眸里,泛起了溫柔的神色,莫名的令人心動,他想了一陣,「嗯……是這樣的,因為在法語中,代詞做賓語的話,賓語就要前置。」
「唔,什麼意思?」別說女主角不懂,就是牧遙也完全沒搞懂……
陸善言微微一笑,耐心又溫和的為她解釋:「在這個語境裡,『你』是一個賓語代詞,所以只要遇見相同的語境,『你』就必須要提前。」
牧遙似懂非懂地搖搖頭,她是真的沒聽懂,什麼亂七八糟的……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淺淺笑起來,身體緩緩向前探進,「好吧,我們來舉個例子,例如,分開來說je(我)——te(你)——aime(愛)三個詞,如果你把它們說成一句話,是什麼?」
她飛快瞟了一眼台詞,彆扭的說了一句奇怪的法語,「啊!我知道了,是Jet』aime,我愛你呀!」
仿佛和戲中的男主角一樣,騙到某人先告白的陸善言抑制著心底的歡喜,慢慢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輕聲回應道:「我也愛你。」
低沉又甜蜜的聲音,使得氣氛莫名曖昧。
牧遙看著他漂亮的眼睛,幾乎可以聞到他襯衫上剛剛洗過的味道,乾淨的洗衣粉和花香混合在一起,很清新。
不知怎麼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眼睛左轉右轉,不敢和他對視。
而他凝視著她,眼眸里染滿了光亮,明艷如燭火,那麼深沉,那麼柔情,有那麼一瞬間,讓牧遙忘記了這是在演戲,心跳突地漏了一拍。
陸善言笑起來,好像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美好時刻。
隨後,他探近身體,隔著桌子,沒有猶豫地低頭吻住她的唇,輕柔的、細密地落下去,吻得緩慢而甜美。
只輕輕一吻,他滿眼是霧地看著她,牧遙一時愣住,只覺得他的唇瓣很柔軟,吻上去有清淡的茶香……
他伸手撥開她凌亂的碎發,眼裡傳達著不明確的情慾,然後再次吻上去。
這一次吻得徹底,濕潤的舌尖微微探了一下,隨即輾轉深入,占領她的每一寸領地,陌生的火熱促使她被動的回應,與他的舌緊緊貼合,他們互相交換著彼此的愛意,直到所有呼吸盡失。
吻到氣喘吁吁才分離,他們對視著,陸善言心底莫名一動。
相視許久,他難得溫和地開口:「這次不錯。」
牧遙回過神來,唇上全是那讓人迷失的香氣,臉龐頓時飛上紅霞……媽呀!她居然和他接吻了!而且她發誓她早就忘記什麼劇本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要說什麼?
她又羞又急,憋了半晌,一把推開陸善言,「陸導演你不要臉,怎麼連我這樣的都想潛規則!」
2
再也不要見陸善言!
第N次按掉他打來的電話,牧遙漫無目的的溜達在大街上。
不想回空蕩蕩的公寓,雜誌社那邊主編以為她還在跟著陸善言,所以也不能回去,那要去哪呢?她停下腳步,旁邊賣電視的玻璃窗里在播放廣告,「送父母,送長輩,就送紅坨山壯骨粉!吃了一包病全好,吃了兩包死不了!」
嗯……要不要回去看看?自從畢業後忙著工作,好久都沒有回去看阿姨了。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走進了公交站,坐上了往南的公交車。
下車時望了望阿姨家住的那棟小洋房,遠遠看去,誰都會感嘆這是城南最漂亮的住宅,就像她第一次被阿姨領回來時,也暗自驚訝於這棟漂亮的房子。
阿姨是個很有學識的人,小洋房就是她親自設計的,牧遙在這兒住了幾年,原本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心性,因為耳濡目染,也逐漸溫和下來,雖然本性難移,離開後又迅速故態復萌。
還記得因為工作原因要從這裡搬出去時,阿姨摸著她的頭髮,掌心好溫柔,像媽媽一樣告訴她,要記得回來吃飯。
後來一次也沒回去過。
因為每天都在日夜顛倒的蹲點……
天氣有點陰沉沉的,就快要下雨了,她趕緊提腳踏上洋房的台階,伸手敲門。
門很快打開,裡面出現一個溫婉的女人,是她的阿姨,「牧遙?你怎麼回來了?快進來。」
客廳里還是以前的暖色調,濃濃的家庭味兒,一點沒變。
牧遙乖巧地笑了笑,「今天放假,看見橘子就想您了。」說完拎了拎手裡的袋子。
阿姨愛吃橘子,一見橘子就開心。
她接過牧遙手裡的袋子,一臉心疼的把她看了一圈,「瘦了,工作很累吧?還好我今天買了排骨,你休息一會兒,等下就可以吃飯了。」
「好的,又要辛苦阿姨了。」笑眯眯的說完,餘光瞥見沙發另一邊搭著一件西裝外套,有些疑惑起來,「阿姨,家裡來客人了嗎?」
「不是客人,你也認識的,等下你就知道了。」阿姨神秘地笑了笑,起身去了廚房。
怎麼回事?
她撇撇嘴,在客廳里做了下來。沙發上有西裝外套,茶几上有喝了一半的碧螺春,伸頭一望,廚房裡還放著好多菜和肉。
到底是誰來了呢?她站起來搜尋了一圈,還是沒看到人。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客廳盡頭的衛生間裡傳了出來,「母親大人,下次水管壞了就早點給我打電話,別一拖再拖,您兒子我再忙,回來修水管的時間總是有的。」
說著就從裡面出來,容貌俊朗,身影修長——聶醫生。
他低頭整理袖子,一抬眼看見發呆的牧遙,頓時笑了,春風和煦,「回來了?」
牧遙已經陣亡……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天下第一蠢,不,簡直就是腦部殘疾,為什麼聶醫生知道她愛吃糖醋排骨,為什麼他知道她的理想,甚至知道她高中的糗事,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就是聶慈啊!
她居然沒想到聶醫生就是聶慈,她的聶哥哥,除了腦殘,估計沒有別的解釋了……
「嗯……」愣愣地應了一聲,平常牙尖嘴利的牧遙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這些年在阿姨家裡生活,所有的一切開支都是遠在美國的聶慈付的。
當年牧遙的父母出事,聶慈聽說楊教授出了意外,只留下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兒沒人照管,彼時他正要踏上去美國的飛機,只好打電話讓母親把恩師的女兒領回家。
所以牧遙既認識他,也不認識他。
她從不知道聶哥哥從美國回來了,以前也只見過他少年時的照片,所以在療養院遇見時,她壓根沒想到這方面。
聶慈眉目溫潤,見牧遙愣在原地,笑了笑提醒她:「怎麼,不叫聶哥哥了?」
唔……不好意思。
也不勉強她,他再次一笑,溫溫和和,能看出來是個性情極好的人。
「我問過張三了。」他自顧自地坐下去,「不過他給我跳了一段二人轉。」
二人轉?不是說好的相聲嗎,這個張三,下次再去一定好好提醒他!
「嘿嘿,我早說了我沒去偷拍……」笑得心虛。
聶慈給她倒了一杯碧螺春,「怎麼不坐?」
小心翼翼地坐到他旁邊。
他身上沒有藥水味兒,是很乾淨的那種味道,像是剛剛冒尖的青草。
「量你也不敢說謊,高二那年發生的事足夠給你教訓的。」他微微笑。
暈倒!怎麼又提這茬兒,高二那年,她不就因為心情不好想逃學,然後學校家裡兩頭撒謊,最後誤以為被壞人綁架,阿姨和學校動員了一群人去找她,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燒烤攤上豪爽地吃著魷魚,形象非常不佳,從此被人記了好多年。
準是阿姨告訴他的!真是丟人……
她尷尬地摸了摸鼻頭,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阿姨正好從廚房探出頭來,喊他們洗手吃飯。牧遙應了一聲,立刻腳底抹油,跑去廚房妝模作樣的盛起飯來。
阿姨做了排骨和魚,沒有飯館的油膩,味道很好,是沉澱多年的香味。
牧遙小口小口地吃著白米飯,要是平常能吃到阿姨做的菜,她肯定戰鬥力破表,但聶哥哥在她面前……
聶慈見她動也沒動一下那盤排骨,有些奇怪,「怎麼不吃你最愛的糖醋排骨了?」
她微微一笑。這件事情只在多年前寄給他的信上提到過一次,沒想過他記得這麼清楚。
「我,我不太餓。」
「生病了?我看看。」他伸手就覆上她的額頭,害她臉瞬間紅得抬不起來。
「別嚇著牧遙。」阿姨笑看著兩人,目光里滿是慈愛。
聶慈見她不說話,收回手笑了笑,見她並不是十分熱絡,也不再刻意逗她。
吃完飯後,牧遙躲進房間裡不敢出去。
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好多趟,才蹲下身,從床下拖出一個盒子。裡面放著幾張明信片,上面印著美國的西雅圖,舊金山還有洛杉磯之類的景色。從她住在這裡後,每年有一張,一總五張。
翻過來,是蒼勁有力的筆跡,每次都在告訴她要好好念書,注意身體之類的客套話,偶爾也會寫一些有趣的事。
她保存得小心翼翼,因為是聶哥哥給她寄的。
她不是故意在聶慈面前矯情,只是……只是突然見到自己暗戀了許多年的人,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連親口說聲謝謝也不記得了。
牧遙懊惱地拍了拍腦門,低聲罵了自己一句: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明信片裡夾著一張證件照,是她偷偷從他中學的圖書證上摳下來的……雖然想起來覺得自己有些猥瑣,可是當年她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證件照拍得那麼好看,不由自主就撕了下來。照片上的聶慈還是少年的樣子,很稚氣,而現在的他眉目長得越發清晰,成熟穩重。
收好盒子,躺在床上發呆時,竟然想起陸善言那個壞人來。他長得那麼漂亮,證件照一定也很好看。
只有她的身份證……丑得想殺人。
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以為是阿姨,她趕緊跑過去樂顛顛地開了門。看到聶慈時,一下子又愣在了那裡。
他靠在門邊,笑容舒緩,「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搬走了,手機也停了。」
所以她才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城南離雜誌社有點遠,乾脆就搬出去住了,總是麻煩阿姨也不好。」牧遙低下頭,悶悶地回答。
「怎麼會做了娛記?」
如果沒記錯,她的理想,應該是跑社會新聞。
「嗯……也許再努力一下的話,就可以轉去別的部門了。」
聶慈點點頭,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
「那個,」牧遙努力找著話題,想了想才開口,「陸善言,他為什麼要住療養院?」
見聶慈猶豫,她連忙補充,「我不會發在八卦雜誌上啦,只是有點好奇。」
聶慈頓了一下,隨後才回答她:「是抑鬱症,好幾年了,時不時會復發。」
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反常的樣子,牧遙不由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抑鬱症,不是她以為的變態……
「他怎麼會有抑鬱症呢?」
「藝術圈的這類人,大多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隨時可能會為了一個莫須有的想法把自己逼至頂端。」聶慈淡淡說道,「不過具體的我也不太了解,他的主治醫生不是我。」
原來是這樣,牧遙輕輕點頭。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只是在這種情況下重逢,她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問。她糾結了一陣,還是放棄了。
聶慈看了一眼手錶,問她:「明天要上班嗎?用不用我開車送你回去?」
牧遙急忙搖頭,「不用了,我在放假……今晚想在這裡睡。」
她還沒有做好單獨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聶慈淡淡一笑,「也好,我明早有個手術,還得趕回去,你陪陪阿姨。」
「好。」
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後,牧遙泄氣地躺回床上,猛然想起之前在療養院見到聶慈的時候,她就已經不知情的暴露了天性,此時再裝乖巧有個屁用啊!
想到這裡,她又從床上跳了起來。既然已經沒什麼形象了,就把想問的問題直接問一問好了。可惜等她追出去的時候,聶慈已經出了門。
阿姨也站在門口,見她出來,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皮夾有些焦急地說道,「這孩子,怎麼把錢包落下了。」
「我去送!」接過阿姨手裡的皮夾,牧遙匆匆跑出去。
無奈聶慈的車已經走遠。
她遺憾地站在門邊,低頭看向聶慈遺落的皮夾,打開來,只見裡面放著一張小小的照片,是個極其漂亮的女孩子,長頭髮大眼睛,溫婉動人。
她原本就想問「聶哥哥,你有沒有女朋友」。
現在她知道結果了。
牧遙珍藏著他的照片,而他,在珍藏別人的照片。
3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牧遙慢吞吞地把鑰匙插進門裡,還沒來得及轉動,就被身後的人一拉,一個踉蹌向後倒去。
陸善言順勢把她拉到隱蔽樓道里,黑著一張臉望向她,顯然已經等她等了很久。
「為什麼不接電話?」
牧遙見他戴著帽子和墨鏡,帽檐壓得極低,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了,不答反問:「你幹嗎穿成這樣?」
陸善言凝著臉,「你自己想想到底傳了多少照片給雜誌社。」
「反正你也要拍新電影了啊,有曝光率不是更好。」她聳聳肩。
「需要曝光率的是演員,不是我。」他清秀的面容上結了霜似的冷,「怎麼不接電話,戲還沒對完,想跑去哪兒?
牧遙想起那天晚上的吻,臉色一紅,他是真不知道還是神經大條,在那種情況下,她不跑,難道還和他再來一次?
「我反悔了不行嗎!」她負氣的回答。
果然,陸善言的臉色又沉了一沉,聲音里出現些許怒意:「反悔?你以為是在玩遊戲嗎,那我也反悔,把你送進警局行不行?」
聽完她瞬間炸開了,「還不是怪你!我答應和你對戲,我有說要和你接吻嗎?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她氣得跺腳,明明是他的錯,憑什麼來凶她?
說完就想甩手走人,陸善言更快一步,將她拉回牆上,雙手一撐牢牢把她固定在懷裡,「不許走!」
牧遙瞪大雙眼看著他,整個身體都被他身上的香氣包圍住,他懷裡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迅速占領她的整個大腦。
「吻戲是電影的一部分,別想太多,既然答應和我對戲,就不准跑。」他蹙起英氣的眉頭低頭看她。
「你、你這個人怎麼蠻不講理!我不喜歡你的劇本不想演不行嗎!」她低下頭避開他的氣息,支支吾吾的狡辯。
「不行!」他越發逼近她的臉龐,幾乎只留下一分呼吸的間隙,「如果不喜歡,就說出不喜歡理由來。」
牧遙緊張的縮著頭,「一個不好的故事還需要多說嗎?我就是不想演。」
他漆黑的眼眸望入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那你不妨『教一教』我,什麼才叫好故事,也好讓我死得明白。」
「……你這樣要我怎麼說!」她紅著臉用手抵著他的胸膛,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陸善言揚了揚眉,減輕手上的力道:「那就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告訴我!」
牧遙撇著嘴,直到他的身體離開她那一刻,呼吸才又重新回來。
走在大街上,若不是抬頭看見陸善言避開人群的樣子,她幾乎都快忘記他得過抑鬱症了,他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地穿過街道,似乎很害怕接觸陌生人。
走到繁華的路段,牧遙才發現,好多娛樂頻道在循環播報她之前拍的那些照片,怪不得他要把臉遮住。
「娛樂圈大新聞!最近,某娛樂雜誌曝光了一組著名導演陸善言深夜攜模特回家的照片,在這些偷拍的照片裡,陸導演和漂亮的模特小姐態度親昵,據說這位模特將會在他的新電影裡出演女主角,究竟是潛規則還是遇真愛,請關注我台的後續報導!」
牧遙盯著百貨樓上的大屏幕,大屏幕里各種滾動播放娛樂消息,簡直就是用生命在八卦,本來作為那些照片的拍攝者,她應該感到深藏功與名的自豪才對……怎麼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這世上,恐怕再沒有比娛記更能看圖說故事的人了,也再沒有比狗仔更沒有職業操守的記者了。
陸善言繃著臉站在人群外,臉色由青變紫,由紫變灰,短時間內快速變了幾次,顯然已經快要到達忍耐的極限。
照片上的那位模特,本是他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學妹,她師從著名的戲劇大師,演技和專業性都是頂級,不過畢業後由模特起家罷了,哪有這些娛記寫得那麼不堪,而且,如此模糊的照片也能被看出態度親昵,真是荒謬!
他冷冷看完報導,倏地穿過人群,臉色鐵青地走到牧遙身邊,冽聲道:「楊牧遙,現在你滿意了?」
「我滿意什麼……明明很無趣。」牧遙一臉失意。
陸善言眸色一轉,「你的照片上了頭條,不應該開心麼?」
牧遙吸了口氣,「我想拍的才不是這些。有哪個真心想當記者的人,會喜歡拿著手機拍一堆不實的照片譁眾取寵?」
無奈的是,她現在做的正是這樣的譁眾取寵。
陸善言默然聽她說完,眼眸里的冷霜退盡。
他低頭想到什麼,忽然拉起她的手向百貨大樓內走去。
半小時之後,牧遙捧著一部嶄新的單眼相機愣在原地,「這是……送給我的?」
「去拍你想拍的景色。」陸善言眉目緩和,雖然聲音還是冷冰冰的,說出來的話卻反讓牧遙的心底泛起一陣暖意。
「任何有夢的人,都值得被鼓勵。」
他壓低帽檐遮住雙眸,輕描淡寫的說完,轉身便走上前去。
她回過神來,連忙追上他,「喂,陸導演,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麼好的。」畢竟是她害得他連上街都要躲躲藏藏,
陸善言回身看了她一眼,揚了揚眉,「如果覺得愧疚,就幫我拍電影。」
牧遙愣了一下,慢慢垂下頭,「才不,一部相機就想收買我今後的人生,這也太不划算了。」頓了頓,又誠懇的開口:「這部相機,就當是你借我的好了,等我發了工資再一點一點還給你。不過,有了新相機,當然要先看看效果。陸大導演,不如你當一回模特,我給你試拍幾張?」
他可不想再上頭條,本想拒絕,卻看見她眼裡的滿滿的期待,亮閃閃的眸子裡比天空還要晴朗,眉間舒展,沒有再拒絕。
牧遙拉著他去了一條開滿櫻花的街道,現在還是春季的尾巴,櫻花謝掉之前,正是開得最好看的時候。她給陸善言買了一個冰淇淋,讓他安分地坐在長椅上等著,自己跑到一邊取景。
陽光很暖和,陸善言拿下帽子,突然想曬曬太陽,好像……很久沒有這樣輕鬆地坐在陽光下了。
樹上的櫻花被風一吹,徐徐落下好多來,他坐在長椅上,不可避免的被花瓣落了一身。
某人沒經過允許就買了冰淇淋,草莓味的,微紅的顏色,只有在小時候才吃過,成年以後已經很多年沒碰過這種東西了。
似乎大人們都認為,只要一個冰淇淋,就可以讓小孩子在原地等待很久。
他嘆了口氣,原本一點也不想吃,不過,或許是因為陽光很好,又或許是因為帶著花瓣的風也很好,最終他伸出舌尖,淺淺嘗了一點。
太甜。
牧遙拍了一堆櫻花,在不遠處回過身來,只見陸善言安靜地坐在樹下,頭髮和肩膀上全是粉紅的花瓣。
他抬著冰淇淋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
牧遙站在路邊看他,身上薄薄的襯衫使他顯得越發清瘦,柔紅的櫻花一點,才把他蒼白的臉色襯得正常了一些,因為太陽的緣故,總是陰陰沉沉的樣子也終於變得溫和起來。
嘆氣,她原本以為可以在陸善言不經意的時候偷拍到丑照的,可是這個人,為什麼連這種笨拙的樣子也那麼好看……她抬起相機對準,按下快門。
相機果然很好,從鏡頭裡看出去,構圖清晰,色彩明亮。
陸善言融在景色里,被鏡頭照成油畫,不管什麼角度都很美。
一連拍了幾張,他有所察覺,目光移過來,只見她向他揮手:「笑一笑。」
唔,幹嗎那麼嚴肅啊!她放下相機,而且居然一張丑照都沒有!泄氣地跑回去,她坐到他身邊,「我拍完啦,以後有了它,不管以後你有什麼緋聞都能一網打盡,保證拍得清晰哦!」
陸善言不以為意,拍了拍身上落的花瓣,準備離開。
「唉,你頭髮上還有一些!」牧遙跳起來,踮著腳幫想他掃掉頭頂的櫻花瓣,無奈陸善言實在高出她好多,只好一手扶著他的肩膀,努力踮再高一點。
搞定!
牧遙悄悄抓了一把櫻花,樂呵呵的「幫」他灑上了的更多的花瓣,小小的惡作劇了一次,絲毫沒有察覺他們離得有多近。
近得呼吸交融。
她笑得如此燦爛美好,有那麼一瞬間,陸善言竟看得有些失神。
他抬起眼睛,勉強定下心神,伸手抓住她拿著櫻花惡作劇的手,「玩夠了嗎?玩夠了就去做正事。」
唔……討厭的傢伙,真是一點情趣都沒有,牧遙撇了撇嘴,十分不情願地被他拉著向前走去,沒想到剛走出街道,就看到了熟人。
4
街對面的咖啡館內,一個熟悉的笑容映入眼帘,一向溫潤如斯的眉眼,柔和至極的微笑,是聶慈。
牧遙遠遠看著聶慈,愣在原地,因為聶慈不是一個人,坐在他對面的,還有一個成熟漂亮的女人,是她在聶慈皮夾里見過的那個女人,真人果然比相片要漂亮很多,不用接近都能感覺到那種溫婉大方的氣質,是連牧遙一個同性都忍不住暗自讚賞的那種女人。
難怪是聶哥哥喜歡的人了。
陸善言動作一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是葉芝療養院的兩位大醫生,牧遙仔細凝視著他們的樣子,似乎微有異樣。
她看得更多的,是聶醫生對面的人,「你認識林醫生?」
牧遙回望他,「林醫生?」
「林景,聶醫生的女朋友。」
原來,她叫林景,是聶哥哥的同事。
她呆了呆,轉頭笑看著他,「我們去吃酸辣粉好不好?」見陸善言微微蹙眉,她立刻一臉乖巧,「陪我去吃酸辣粉,我就告訴你我的好故事。」
陳記在碼頭邊上,遠遠地就能聞見海風帶來的食物香氣,令人垂涎不已。
牧遙點了一碗超級辣的酸辣粉,一邊吃一邊被辣得流眼淚,陸善言在一旁看她,不知在想什麼。
牧遙吃完一碗,覬覦地看了一眼陸善言動都沒動過的那份,吸著鼻子道:「你還吃不吃?不吃別浪費。」
陸善言一挑眉,打掉她伸過來的手,淡淡地開口:「說說你的『好故事』。」
她悶悶地放下筷子,「你真想知道?」
陸善言瞥了她一眼,非常期待她接下來的言論。
牧遙抹了抹嘴巴,端坐在桌前,「我覺得,男女主角才剛認識不久就相愛得那麼深,雖然一時間會讓人覺得好看,但實在是太縹緲了太不實際了,就像一頓快餐,食之無味。你懂愛情嗎?愛是時光的沉澱,是細水長流,我不認為一時之間的衝動就能叫做真愛。」
陸善言認真地聽她說完,輕輕笑開,「愛情有很多種,怎麼能用時間的長短來斷定。人的一生太短暫,如果愛要分時間,那麼能有幾人等得及。」
「起碼我能等。」牧遙用筷子撥著碗裡的食物,「三年,五年,如果時間都不能讓我忘記一個人,那麼必定是值得等值得愛的。」
碼頭邊的汽笛聲響起來,陸善言望向海岸,再次看向她時,眼裡已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
「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遲遲忘不了一個人,並不是因為你有多愛他,而是因為,不甘心放開那份無疾的念想。」
牧遙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無法回答。
陸善言目光釅釅,「愛情也許需要時間,但時間太久的,不一定是愛情。」
她沉默良久,刻意避開了他的話鋒,「男女主角若是愛得太轟轟烈烈,觀眾也許會得到一時的快感,但不會久留於心。」
陸善言收回看她的眼神,垂眸一頓,「愛情並不是故事的全部,你太投入分析感情了。」
不等她答話,「你所反駁的觀點都有道理,只不過不適用於我,因為這個劇本的作者不是我。」
牧遙一怔,「……難道你要拍的不是這個?」
陸善言的眼底淡淡的,好像結束了一個無趣的遊戲,「你在解讀我的同時,我也在面試你。」
也就是說,她算是無意間試鏡成功了,那個劇本只是一次試探,而她對劇本獨到的見解在專業演員里也是少有的,懂得自己思考,並不自覺地去深入解讀,的確有異於常人的獨特。
也有,非凡的吸引力。
——「現在,我可以正式通知你,你將會成為我的新電影——《南與北》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