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2023-09-16 21:30:51 作者: 娜可露露
    當天,紀川被商秘書親自送上了飛機。

    到達A市時,他和來的時候一樣,開那輛法拉利從機場回家。

    在車上,紀川算了算日期。他今年十九歲,和賀懷章在一起的時間是十九年零七個月。這十九年,他童年時調皮過,多數時間是乖的,因為常常見不到爸爸,他就格外地聽話、黏人。青春期時變得很野,懂事了,會玩鬧了,朋友多了,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爸爸不再是他生活中的全部,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後來,成年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有了不告訴爸爸的秘密,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一件一件事情的發生,他們的親密被逐漸削減,他遲鈍地沒有意識到——直到發生意外。

    那天晚上酒後亂性,是一切事情的開始。從他的角度看,是意外,從賀懷章的角度,可能是蓄謀已久。那爸爸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紀川想,也許是從十七歲生日那天。

    時隔許久,他再一次想起那年的生日,當時他纏著賀懷章撒嬌,賀懷章卻反常地推開他,還罕見地發了脾氣。他一直理解不了,不明白為什麼,而現在,他見識過了「性」,體會過另一種親密的關係,那天的謎團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同樣的,他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絕不可能再是單純的親情了,有過對望時異樣的臉紅,有過床上隱秘的快感,有過被親吻時劇烈的心跳——說沒有動心,可能嗎?

    可動心是一件自由的事,承認自己對爸爸動心了,並為此負責,卻是一個難題。

    紀川捫心自問,你願不願意為了他,為了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放棄另外的全部?不為別的,就為他這十九年零七個月,從始至終那麼愛你,為了讓他不再像剛才那樣,那麼傷心難過——

    「我為什麼不願意呢?」

    紀川渾渾噩噩地開到家,把車停了,進門時沒理會撲上來的混球和一臉欲言又止的管家,沉默地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埋頭睡了。

    他睡了一天一夜,中途醒過幾次,都沒有起床的欲望,一直關著門,悶在被子裡睡覺。他已經意識到,如今的困境不能再等爸爸來解決,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他必須親自面對。可潛意識裡還是想逃避,想先這樣吧,休息一會,醒來再說。

    然而,夢裡也不能寧靜。

    紀川夢見了很多過去的事,小時候種在院子裡的那片玫瑰,他生病時守在他床頭熬夜的賀懷章,每一次分別再聚,抱住爸爸撒嬌賣乖的自己……

    十九年,他這一生能有幾個十九年?即使他活一百歲,一千歲,一萬歲,也不會再有一個人像賀懷章這麼重要了。他們之間,不止是親情,也不止是愛情。

    紀川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是被餓醒的。醒來時窗外天色陰沉,十一月的冷風呼號著,餓死鬼般扑打在玻璃上。他推開窗,站在風口吹了一會,幾分鐘後才關上。

    紀川用力揉了把臉,轉身去浴室洗澡。

    出來是半個小時後,他拿起床頭的手機,把所有未讀消息和未接電話都看了一遍,找他的人很多,但沒什麼特別要緊的,索性都不回復了。

    不跟別人聯繫的感覺也不錯,安靜,或許他根本不需要那麼熱鬧的交際,至少不是必要的。

    紀川穿著浴袍往外走,推開門,混球竟然在他門口趴著。紀川怔了怔,混球看見他卻很高興,搖著尾巴對他哈舌頭,使勁往他身上蹭。

    「傻狗,你在這幹什麼?」

    紀川抱起他的狗,讓混球後爪著地站起來,一人一狗耍雜技似的走了幾步。紀川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門裡不出來了?」他自言自語,混球哼哼唧唧,前爪一被放下來,就想方設法往他身上又撲又蹭。

    紀川心裡感嘆,這狗是他親手從小養到大的,賀懷章送給他的禮物。當時小狗只有小小的一團,特別可愛,他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都要親自餵它、哄它,帶它到處玩,把它養成了一隻大個子。

    後來就沒那麼多耐心了,少不了要傭人照顧,但自己養大的狗崽,到底是親生的。

    紀川牽著混球下樓,去廚房找吃的。

    管家正在客廳里泡茶,看見他下來,鬆了口氣,說去敲過他的門,他只在門裡應了一聲就又不說話了,以為怎麼了。紀川完全不記得這回事,大概睡迷糊了。

    他去吃了點東西,分了一杯管家的茶,兩人坐在客廳里,邊喝茶邊聊天。管家似乎有很多話想說,第一句就是:「先生打過電話了。」

    「找我嗎?」紀川問。

    「嗯,問家裡的情況,我說您在樓上睡覺,先生就說,叫你好好休息一下。」

    「……」

    紀川聞言沉默了。不管發生了什麼,賀懷章總是這樣關心他,以前習以為常,如今卻感覺到了它的重量。紀川有點想哭,心酸一點點發酵,在心臟里脹成一團,堵得他喘不過氣。

    管家又說,今天上午賀亭來了一趟,見他在睡覺,沒多久就走了。紀川一愣:「他說了有什麼事嗎?」

    「沒說,只讓我轉告您,有時間可以去他那兒吃飯。」

    「……」紀川打心裡拒絕,「謝謝他的關心,但我一點也不想去他家吃飯了。」

    管家不明所以,紀川無意解釋,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想起賀靈芝在電話里說的話,現在他還是很介意,想不通賀靈芝為什麼要那麼形容賀懷章。

    他想了想,問管家:「明叔,我姑媽在國外的那些年,好像很少和我爸爸聯繫吧?他們以前的關係不好嗎?」

    「算好吧。」管家猶豫了一下,「說來話長,您怎麼問這個?」

    「好奇,我想知道爸爸以前的經歷……想了解他。」這是實話。再成熟完美的人,也有年少不經事的時候,紀川很好奇賀懷章從前是什麼樣子。

    管家卻好像並不熱衷於這個話題,一般老人們不是很喜歡講過去的事麼?但紀川決意要知道,管家只好講給他聽,輕聲細語地說:「先生當年的日子並不好過,他是老爺子的私生子。」

    一句話就把紀川驚到了。

    然而,這對當時的賀家人來說,不算什麼。當初賀老爺子不僅在外面生了孩子,還有二房三房小老婆,家庭關係可謂十分混亂。

    賀懷章不是天生的少爺命,恰恰相反,賀懷章自打出生就沒見過親生父親,是在窮人堆里摸爬滾打長大的,十六歲才認祖歸宗。但是在那之後,他也沒受到什麼優待,全家上下,唯一對他還不錯的只有賀靈芝。

    當時的賀靈芝極富同情心,她可憐自己的弟弟,有時會特意給賀懷章留點好吃的、好玩的。正因為如此,在賀老爺子早逝了、全家都鬧翻之後,賀懷章對誰都不留情面,唯獨還能跟她保持關係。

    可實際上,賀靈芝並沒有多喜歡這個半道來的弟弟,早期是可憐,後來是畏懼。賀懷章真正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有經歷過那幾年動盪的人才有深刻體會,賀靈芝無疑是感受最深的人之一。

    當時賀家兄弟相爭,彼此都用盡了手段,賀懷章是最終的勝出者。而賀靈芝呢,她什麼都不爭,不想爭也不敢爭,只從旁觀的視角見證了這一切。因此,她知道賀懷章都做了些什麼,沉浸在對他的雷霆手段的驚嘆里,兔死狐悲般感到畏懼,反而忽略了賀懷章對她的好。

    賀懷章把她當作唯一的親人,她卻不這麼覺得,她自認從沒付出過什麼,他們姐弟兩個根本不是一個媽生的,沒什麼感情可言,賀懷章對她寬容,純粹因為她不爭不搶,毫無存在感,只把自己的不得意發泄在當時的老公身上,表面上看,倒是個性格強勢的女人。

    後來,她離婚了,出國了,一走十幾年,從來沒有回來過。

    對此賀懷章有過看法,早些年他叫她回家過年,但賀靈芝似乎不願意,總是藉口推脫,後來賀懷章就不再提了。事已至此,彼此都心知肚明,只不過表面依然維持著關係,年頭長了,賀懷章對這不咸不淡的親情也就更加看淡了。

    但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的人生,難免會寂寞,還好有紀川。

    管家說到這,看了紀川一眼,突然道:「你經常生病打針的那一年,你爸爸曾經動過結婚的念頭,我也這樣勸他,他實在太累,家裡有一個貼心的女主人會好得多,至少能為他分擔家事,能照顧你。」

    「……」紀川怔怔地抬頭,「後來呢,為什麼沒結?」

    「沒有合適的人選,先生想找一個對他兒子——對你視如己出的伴侶,可結婚不是找保姆,哪有那麼合適的呢?他怕他自己滿意了,你卻不喜歡後媽,怕你不開心。更何況,他也不曾對誰『滿意』過,所以不了了之了。」

    管家認真地看著紀川,眼神仿佛在暗示什麼。

    紀川明白,他和爸爸的關係瞞得了外人,瞞不了管家,他老人家天天在家盯著,什麼事兒不知道呢?

    果然,見紀川不吭聲,他說:「先生這一輩子,一直都是孤獨的,沒有人對他好,他全部的愛都給了你,孩子,你長大了,孝敬他一點。」

    「……」

    孝敬?怎麼孝敬,我把我自己孝敬給他行嗎?

    紀川心裡對自己開玩笑,眼睛卻紅了,他忍住哽咽,從沙發上站起來:「明叔,我爸爸現在在哪裡?我想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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