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修)

2023-09-16 21:24:40 作者: 三千風雪
    青羅灣姍姍來遲的風暴驟然臨世。

    烏雲壓境,豆大的雨珠砸在葉珩臉上。

    懸崖上死一般的寂靜,似乎誰也沒想到,唐明奚會做出這個選擇。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連黎媛身邊的保鏢都沒反應過來,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唐明奚一無反顧的跳下懸崖。

    葉珩的大腦一片空白,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遊刃有餘,一切的愛恨在死亡面前都顯得如此渺小。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唐明奚頭也不回跳下懸崖的背影,反反覆覆的重現,像一把帶著鋸齒的利刃,將他整個人生生的劈成了兩半。

    「唐明奚……」

    「唐明奚!」

    葉珩聲嘶力竭的喊他名字,回應他的是一道劃破天際的炸雷。

    他感覺自己喉嚨里泛起了一股腥甜的味道,直接衝上了鼻腔,下一秒,他甚至來不及捂住自己的嘴,鮮血就從嘴裡噴涌而出。

    粘稠的血跡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大雨沖刷乾淨,只有葉珩慘白的臉上還濺著血珠。

    何文方目光一凝:「葉總!」

    葉珩一開始都沒回過神自己發生了什麼,只是不用想都知道他現在的神情有多麼瘋狂扭曲。

    何文方帶著他的人一擁而上,只是葉珩並沒有理會他們,而是上前一步,直接朝著懸崖走去!

    何文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在葉珩冒著暴雨走到懸崖邊上還沒停下的時候,他猛地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他瞳孔驟然縮緊:「攔住葉總!」

    一瞬間,葉珩就被攔在了懸崖邊,堵住了他去找唐明奚的去路。

    「滾!」

    「葉總,請冷靜一點,二公子已經……我們誰也不想看到這個結局,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還是——」

    「我讓你滾!!」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滿臉都是眼淚。

    神色癲狂的不像一個正常人,死死地盯著青羅灣的懸崖底下,仿佛要窮盡一生的力氣去找唐明奚。

    何文方從來沒見過葉珩這個模樣。

    在他的印象中,葉珩性格老成,雖然年紀輕,但是永遠都能淡然處之。

    哪怕天塌下來也不會變臉色,如今這幅跟惡鬼似的模樣,讓何文方從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絲恐懼的戰慄。

    但是絕對不能放任葉珩跟著跳下去!

    瘋了嗎?!

    只是何文方沒想到,他們幾個人合力都沒有在葉珩手底下討到好處。

    雖然他帶來的保鏢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但是面對葉珩這種不要命一樣的打法根本沒轍,幾次攔截下來,眾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輕傷。

    他不明白。

    唐明奚為什麼跑得那麼快,為什麼要跳下去。

    為什麼寧可跳下去選擇死亡,也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葉珩此刻連呼吸都如同刀割一樣疼,他眼裡的世界在天旋地轉,讓他無法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

    這不是他跟黎媛自導自演的綁架嗎?

    想到這裡,葉珩的神情一頓,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下一秒他就從保鏢腰間抽出一把槍,二話沒說抵在了黎媛的太陽穴上。

    黎媛見到他狼狽的模樣,哈哈大笑一陣,完全不在乎臉頰邊上黑洞洞的槍口:「感覺怎麼樣小雜種,真可憐啊,跟你爸一樣可憐。」

    葉珩出乎意料的冷靜下來,像是強逼著自己活得像個人,只是顫抖的睫毛和雙手出賣了他。

    男人的嘴角、襯衫領、甚至是西裝外套上,都遍布著可怕的血斑,偏偏他臉色卻蒼白,活像個披了一層人皮的鬼。

    「唐明奚跟你計劃了什麼?是不是假死從我身邊離開?」

    「我為什麼告訴你?」

    「好。」葉珩點點頭,對何文方招手,用一種奇異的平靜吩咐道:「告訴守在寶華醫院的人,從現在開始,每隔三秒就在黎蘇身上割一刀,不用太深,只要流血就行。」

    黎媛尖叫起來:「小畜生你想幹什麼?!」

    「既然你願意跟我耗,那就看你兒子耗不耗的起。」

    黎媛瞬間閉嘴,雙目中充滿了怨毒,狠狠盯著葉珩。

    她果然不該小看這個小雜種,葉珩就跟他那個賤人媽一樣詭計多端。

    黎媛竟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查到了黎蘇的醫院!

    「三。」葉珩沒有任何表情的從嘴裡吐出一個字。

    黎媛在他的手下瑟瑟發抖起來,眼前葉珩冷峻的面容和遲允那個惡魔漸漸地重合,把黎媛瞬間拉回了她最無助弱小的曾經。

    「二。」葉珩手中的槍往前慢慢推,用了些力,讓黎媛漂亮的臉蛋上留下了深深的紅痕。

    「第一刀。」

    「我說!!別傷害小蘇,我說,別傷害我兒子……」

    黎媛終於在葉珩近乎恐怖的平靜下崩潰了。

    她嘴唇發青,在暴雨中渾身發抖,緩緩開口:「我在青羅灣的懸崖地下安排了三艘遊艇,藏在溶洞中,只要唐明奚跳下去,我的人就會馬上和他接頭,將他帶上遊艇。」

    葉珩像是凝固了一般,維持著同一個表情,聲音乾澀:「他跟你做了什麼交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黎媛總覺得葉珩身上還是有了一絲絲的活人氣息,不像剛才那樣恐怖。

    「黎蘇和他的血型是一樣的,我兒子需要他。」

    「你把他當人形血袋?」

    黎媛嗤笑一聲:「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接近他難道不是這個目的?只是我沒有你那麼噁心,打著愛他的遮羞布把他逼到絕路。」

    葉珩的手微微發顫,最後竟然沒有反駁黎媛的話。

    「帶我去見他。」

    他必須要馬上見到完好無損的唐明奚。

    黎媛忽然開始罵罵咧咧。

    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中了仙人跳了?現在不但把自己兒子暴露在了葉珩眼中,也沒有得到唐明奚的血,難不成真的是這兩口子合起伙來把自己耍了?

    她正疑神疑鬼,一直守在青羅灣懸崖地下的打手急急忙忙地跑了上來。

    黎媛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厲聲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唐明奚呢?!」

    打手臉色慘白,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黎夫人,我們沒找到那小子!」

    黎媛的瞳孔一震:「你說什麼?!什麼叫沒找到?!」

    打手道:「黎夫人,我們沒想到青羅灣會下暴雨,下面的海水漲起來把溶洞給灌滿了,我們的遊艇被海水推到了外面,沒、沒看到那小子在哪兒……」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道可怕的閃電撕裂了天空。

    轟隆隆的雷聲突顯著青羅灣上可怕的寂靜。

    「沒找到。」葉珩喃喃自語了一聲,剛才眼中燃起的光點迅速的死寂一片:「……怎麼會沒找到。」

    「一定是你們沒有認真找。」葉珩像是確認了什麼,鬆了槍,像是抓到了一塊浮木,又像是給自己打了一劑強心針,重複了一遍:「一定是你們沒有認真找。」

    他一邊說一邊往青羅灣懸崖下面走。

    走過何文方,又走過排成了一排的車輛,走過氣息奄奄的唐諾,對方捂著肩膀,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葉珩,別找了。」他哽咽了一下,斷斷續續開口:「二哥不會游泳,跳下去必死無疑。」

    葉珩像是沒聽見一般,固執的往前走。

    唐諾咬咬牙,大聲吼道:「你清醒一點,那麼高的懸崖掉下去,那麼大的雨,就是有遊艇也不一定活得下來,現在沒有遊艇二哥怎麼還有可能生還!」

    「那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葉珩的眼神像一把刀,從來沒有這麼恨過,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的這句話:「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一道驚雷在兩人的頭上炸開。

    唐諾仿佛被這道雷擊中了一般,閉上眼,顫聲道:「是。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可是葉珩如果我死了就能換回二哥的性命嗎?!」

    他看著葉珩,心臟卻跳得飛快。

    唐諾知道等葉珩回過神來一定不會放過自己,唐明奚的死會成為他們倆之間最深的裂縫,葉珩說不定會要自己的命。

    他只能賭這一次。

    「葉珩你現在要是跟唐明奚一起去死那京與怎麼辦?葉月怎麼辦?葉珩你不是只有唐明奚一個人,你還有葉月!」唐諾說道後面,語速越來越快,幾乎是吼出聲的。

    他的大腦忽然有一條什麼線猛地連了起來,嗓子乾澀了一瞬,下一秒卻欣喜若狂起來。

    只是不敢表現在臉上。

    唐諾咽了咽唾沫,儘可能冷靜的開口:「葉珩,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骨髓,只要小月的身體可以,隨時都能進行手術。你想想,小月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你難道不想給她一個健康的身體嗎?!」

    葉珩的腳步就像是被釘死在原地。

    唐諾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他面前的那個男人,所有的力氣仿佛都在一瞬間被抽乾了。

    甚至連靈魂都被抽乾,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皮囊。

    他的背脊輕輕地顫抖著。

    不知道為什麼,唐諾總覺得葉珩似乎下一秒就要碎掉。

    青羅灣的暴雨還在下,八月份的颱風「蝴蝶」正式登陸了寧城。

    懸崖上的海風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就像在他生命中短暫出現過的唐明奚。

    在他心裡掀起一陣颶風,帶走了他靈魂之後,回到了無拘無束的天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諾終於聽到了葉珩的聲音。

    似是支離破碎一般。

    「你去醫院。」

    停頓了幾秒之後,葉珩聲音陰鬱的滲人:「我留下來去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呼——」

    距離青羅灣二十公里遠且平靜的海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唐明奚猛地從海水中浮出來,抱著一塊浮木,拼命的朝著岸邊游去。

    上輩子殺人放火這輩子跳海游泳:)

    唐明奚累的幾乎都快感覺不到自己四肢了好嗎!!

    他最後艱難地撲騰了幾下,終於撲騰到了一處像沙灘一樣的地方。

    滾了一身的泥。

    唐明奚也顧不得身上有多髒了,躺在淤泥灘上就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的頭頂是萬里無雲的晴天,唐明奚盯了一會兒,可太佩服自己了!

    到底是遊了多遠啊竟然都游出颱風圈了qvq!

    果然人到了生死關頭就會爆發出自己完全無法想像的潛力嗎!

    總之下屆奧運會馬拉松自由式沒我不看:)

    唐明奚想起剛才跳崖的險境,胸腔中的心臟還在不停的跳動。

    這麼恐怖的事情,這輩子不願意再經歷第二次。

    唐明奚沒想到颱風蝴蝶會在他跳海這一天登陸青羅灣,簡直把他普通求生模式直接給提到了地獄模式!

    還好這一年半的高台跳水不是白練的,唐明奚回憶起自己在混沌的海水中掙扎求生的那幾分鐘,就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

    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結果好險順著海水被衝進了溶洞,海水退下之後,他在溶洞裡呆了一會兒,等風暴不是那麼恐怖了之後,才慢慢地游到這裡。

    二十公里有的吧:)

    二十公里絕對有了吧?!

    nice唐小奚!

    之後就算不重操舊業去干風投,也能去當個游泳教練什麼的,用勤勞的雙手養活自己!

    他刻意不去想自己跳下去是葉珩的表情,也刻意的遺忘葉珩選擇了唐諾的事實。

    唐明奚一骨碌從淤泥灘上爬了起來,猶如重獲新生。

    「終於自由了TvT!!!」

    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命安危了!

    就是有點捨不得自己的大別墅。

    不過現在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預備無產階級,唐明奚立刻甩了甩腦袋,堅決不被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給腐蝕。

    他伸了一個懶腰,還不敢完全放鬆,低頭看著自己被海水泡的皺皺巴巴的襯衫褲子,還有手上不知道在什麼岩石上被劃出的口子。

    唐明奚立刻馬不停蹄的上了岸,用公共衛生間的水池簡單的清洗了一下,就直奔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快遞站中,取出了保存在快遞櫃裡面的身份證件。

    上面赫然是唐明奚的照片,只是姓名和出生年月都改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銀行卡,一份護照以及少量的現金。

    唐明奚換上快遞櫃裡面乾淨的衣服,順便在鼻樑上架起一副土氣十足完全不符合自己審美的黑框眼鏡,遮住了他那雙含情的雙目。

    唐明奚把以前用的電話卡和手機全都扔了,並且謹慎地在一家二手手機店中買了一部勉強能用的手機,並且隨便在報刊亭裡面購入了一張電話卡,保證所有的偵查手段都無法查到之後,在一家三無小旅館內老老實實的呆了三天。

    這三天,唐明奚一直在關注各大新聞網站。

    畢竟唐家作為寧城首屈一指的財閥,二公子平白無故遭到綁架並且墮海身亡,不上個熱搜怎麼也不合適吧:)

    可惜整整三天,唐明奚沒有在任何地方刷到自己的死訊。

    別說是熱搜了,就是個本地新聞也沒有爆出來。

    微博上還是某某明星出軌、塌房等老生常談的無聊內容。

    唐明奚心中一動,不免想到一個更壞的結局,唐家不會是把他「死」了的事情壓下去了吧?

    誰幹的?!

    好吧,除了葉小珩別人也干不出這麼離譜的事情:D

    唐明奚扶額,萬萬沒想到自己假戲真做的自殺計劃已經這麼逼真完美了,男主居然還不相信他死了,不公布死訊多半是還沒死心!

    有這毅力幹什麼不好,為何要執著一個炮灰髮妻TvT!

    颱風蝴蝶在寧城肆虐了足足一周,終於迎來了一個晴朗的天氣。

    唐明奚開始為自己的後路打算,想了半天,決定這幾年還是去國外躲一下,畢竟留在國內很容易被葉珩發現。

    他穿越前好歹也在哈佛讀過幾年金融,對美國也比較熟悉,不如去華爾街重操舊業,做做風投,上手的也快。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去當了社畜TvT!

    為了保險起見,唐明奚購置機票的過程非常坎坷,也虧他多留了一個心眼,就在他購置機票的時候,試著輸入自己以前的護照和身份證,發現已經被完全禁止出行。

    狗男人,真有你的:)

    怎麼連死人也不放過?!

    如此一來,他索性放棄飛去紐約,轉而選擇做輪船。

    離開寧城的最後一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對唐明奚來說,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開端。

    他收拾出來的東西很少,比起以前出個國要帶七八個行李箱。

    這次房間裡就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小箱子。

    裡面放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常備藥。

    唐明奚整理的時候,一枚銀色的素戒從一張結婚請柬中掉出來。

    明明當時跑路的計劃那麼著急,但唐明奚還是鬼使神差的帶上了這兩件沒什麼用的東西。

    請柬孤零零的躺在箱子裡,戒指在地上滾了兩圈,落在了唐明奚腳邊。

    他撿起素戒,發現戒指裡面還刻著葉珩名字的縮寫。

    想必葉珩那枚婚戒裡面的名字縮寫應該是自己的。

    他望著戒指愣了片刻,最後還是將它貼身收好。

    婚禮請柬被壓在了箱子最下面,唐明奚推開門,起身往港口出發。

    「本台記者播報,唐氏集團董事長唐雲近日來已經在市一醫院甦醒,恢復情況良好,相信不久後……」

    「據悉之,因唐氏內部工作調整原因原特別助理、現代理執行總裁唐諾將擔任唐氏副總裁一職,並將與京宇集團深度合作,就……」

    唐明奚草草地看了幾眼,就將寧城日報的新聞拉到了最底下。

    日報最下面,是一張發布會結束後的照片,唐雲與葉珩同時從會議廳走出來。

    唐明奚的胸腔莫名地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酸澀。

    下著小雨,但拍的很清晰。

    照片上,葉珩的神情泛著死灰,眼中死寂一片,幾乎沒有任何光點。

    他明明站的筆直挺拔,但卻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破碎感。

    風雨肆虐,像他們初見的那一天。

    沒有任何人為他撐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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