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嬰靈
2023-09-16 21:04:23 作者: 木蘇里
剛坐直身體,蘇困餘光便瞥到不遠處警局那扇自動玻璃門又開了。他扭頭看過去,就見張福權的妻子正垂著頭,跟著一個瘦高的男人走下台階,朝車子這邊過來。
因為背光的緣故,兩人的神情都模糊不清,只是那張福權的妻子似乎還在抽噎,肩膀一聳一聳的,那男人卻似乎看不見似的,一直沒去管她,逕自打頭走在前面。直到走到敞開著的車門邊,就著車內的燈光,蘇困才看清那個男人的長相。
他的頭髮長度大概跟顧琰差不多,只是用發繩隨意地綁了起來,鬆鬆地搭在肩上。五官長得像畫兒似的,眉如遠峰,目似秋泓,唇色淺淡。比蘇困見過的大多數人的皮相都要好得多。只是不知是不是車裡燈光顏色映襯的緣故,照得那人的臉色蒼白得有點不太正常,缺少血色。
一想到剛才活生生的芽菜兄居然是個巴掌大的小面人,蘇困頓時覺得這人也怎麼看怎麼透著股鬼氣。
只聽長發男人比了個請的手勢,側身對張福權的妻子道:「張夫人,上車吧。」
張福權的老婆似乎對這樣的稱呼方式非常不習慣,她捏著衣角,抹了把臉,低聲道:「還是叫我秦秀吧。」說罷,她拉著車門上了車。正好和蘇困撞了個照面,便生生愣在了那裡。
蘇困看到她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以及紅彤彤的鼻頭,忍不住道:「嫂子,你……你節哀。」
誰知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反倒惹了麻煩。只見秦秀瞪著他,鼻翼隨著呼吸扇動了兩下,眼圈倏地紅了,她頓了兩秒後,像是突然回神似的,伸了手便作勢要撲向蘇困:「你——」
她才剛說了一個字,就被車外那個男人和副駕駛的老太太給合力架住了。
「人不是他殺的,大妹子你誤會了!」老太太急忙道。
秦秀轉頭紅著眼睛看向她:「你、你怎麼知道?」
「我們不知道還怎麼接手這個案子?」長發男人在她身後道。
大概是這一車的人,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從正常部門裡出來的。秦秀懷疑地看著他們,猶豫了很久,這才收了手,吸了下鼻子,不再看向蘇困。但她似乎也不想跟蘇困坐在同一排,於是躬身想朝后座走。
誰知后座的老頭子沖她擺了擺手,道:「這裡坐不得。就坐中間那排吧,那裡安全。他們兩個都是清白的,兇手我們差不多已經知道是誰——哎,你別這麼看人啊,老夫騙你做什麼!」
「大妹子坐下吧,要開車了。」老太太拽著她的胳膊,讓她把中間那排側邊的一個加座撐開坐下,秦秀只得悶不吭聲地妥協了。
她的身材略有些胖,顧琰又是個人高馬大的主,這兩人占據了中間那排座的大部分地方,可苦了被夾在當中的蘇困。為了照顧女士,讓秦秀坐得不那麼難受,蘇困想想還是朝顧琰那邊挪了挪,整個人都快縮成一根黃瓜條了。
顧琰看不過,於是半側了身體,長手一伸,把蘇困整個兒朝自己這邊攬了攬,然後手掌虛握成拳,撐在蘇困身後。
如此一來,乍眼看過去,就像是蘇困倚靠在顧琰身上,顧琰半摟半抱著他似的。后座的老頭子看著他們,忍了變天,最終還是伸手擋了擋眼,一副「摟摟抱抱成何體統!老夫狗眼都要被亮瞎了」的樣子。
見幾人都坐定了,長發男人伸手拉上了麵包車的側門,自己繞到了駕駛座那邊上了車。
他彎腰把之前芽菜兄掉落在座位上的一沓資料和口供拾起來,隨手朝車前的檯面上一丟,然後坐好關上車門,兩手搭著方向盤,一踩油門,把車開出了警局大院。
這時已經是半夜了,警局所在的地段又有些偏,整條路面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唯有兩邊的路燈,靜靜地渲染開一片昏黃。
秦秀沉默了片刻後,身體朝前傾了傾,有些急切地開了口:「你們說你們查清楚兇手了?是誰?」
長發男子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握著方向盤道:「等我們抓到的時候你自然會知曉。」
因為角度的問題,從蘇困這邊,可以看到副駕駛座的老太太,從後視鏡里偷偷瞄了秦秀好幾眼,就在長發男子話音落下的時候,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轉身從前座探出頭來,沖秦秀道:「大妹子,幫個忙成麼?」
「什麼忙?」
老太太伸過來一隻手,掌心向上平攤開,上面放著一隻小小棕黑色的木質圓盤,盤面上胡亂刻幾道線,還有個紅色的在輕微晃蕩著的指針:「用你的左手小指在這盤面上抹兩下。」
「啊?」聽到這種奇怪的要求,秦秀愣了一下。
「來吧,抹兩下就行。」
遲疑了一下,秦秀還是伸出小指,在那盤面上摩擦了兩下,只見原本還是輕微晃動的紅色指針突然抽風似的四處亂轉起來。
老太太滿意地把圓盤收了回去,重新在副駕駛座上坐好,低著頭兀自研究去了。
秦秀張著嘴,呆了半天,似乎才意識到她上了一輛異常詭異的車,這車上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於是她咽了下口水,問道:「你們、你們這是要去抓兇手嗎?」
蘇困的臉皮子狠狠抽了抽:搞了半天敢情這位大姐都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就敢亂上車?也不怕被人賣了哇!
但是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他就無語地發現,他自己也不比秦秀好多少,還不是同樣被騙上來了?不過他心裡有點不太好的預感,秦秀被拉上車的原因,和他被拉上來的原因,貌似不大一樣……
後頭的老頭子依舊仰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手裡一下一下順著他那隻紅色小鳥的毛,沒有搭腔。
最後回答的還是前排的老太太,她抬頭從後視鏡里看著秦秀,道:「不,我們先把你送回家。」
不知道為什麼,秦秀在聽到這話之後,身體明顯地顫了一下。
老太太的眼神很平靜,似乎並不意外於她的反應,但還是繼續問道:「大妹子,你怎麼好像有點怕回家啊?」
秦秀搖了搖頭:「沒、沒有。」說完,她捏著手指沉默了幾分鐘,然後突然兩手扒著副駕駛座的椅背,道:「我家裡……有點怪。」
「哦?怎麼個怪法?那不是你家麼?哪有人怕自己家的呀。」
「不是。我和福權是四年前搬過來的,從搬過來開始,我和福權睡一個臥室,另一個臥室長年鎖著。福權說是房東放了東西,不讓我們動,所以我也沒打開來看過,免得惹閒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挺怕那間臥室的,別說晚上起來上廁所,就是大白天從那門口走過去,心裡都有些慌。福權在還好點,他不在的時候,我都不太敢一個人呆在屋子裡。」
老太太點點頭,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們老家是哪裡的?怎麼好好的跑來黎市做買賣?在家多安逸!」
「哎,這個說起來還是因為我。我在老家的時候,害了病,挺嚴重的,醫生都讓他們看著準備後事了。福權沒肯,說是那醫院不好,太小了,設備有問題,非帶著我去大市的醫院裡查,跑了好幾家,來來去去的家裡錢都快花沒了,查出來的結果都差不多。我都說要不別治了,算了,福權不樂意,還跟我急了,後來他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找一些老人要來一個什麼改命先生的地址,去找了那人。沒過幾天,福權帶著那人回來了,他們兩個關在屋裡合計了好幾天,出來之後,那人說是風水太惡,讓福權帶著我換個地方過幾年,那時候我兒媳恰好懷了孩子,產檢還是雙胞胎,肚子老大的,也不方便走動,所以老家就留給我兒子和兒媳看著,福權就帶我來了這裡。剛來的時候也沒什麼起色,家裡那邊還出了事,兒媳的孩子也因為意外沒了。但是那年過去之後,到了第二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好起來了。我本來在中醫院照著方子隨便抓點藥拖命的,反倒越拖越見好了,福權在樓下開的小店生意也越來越好了,今年去複查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了,雖然不能出遠門,但是給福權幫幫下手還是可以的。上個月,兒子又來電話說兒媳又懷上了,三個多月了,雖然不是雙胞胎,但能能懷上就是好的……」
說著說著,秦秀的眼眶又紅了,聲音裡帶了哭腔:「你說日子眼見著要好了,他怎麼就碰上這種事情了呢,留我一個該怎麼辦啊!」
車裡的人聽了她的話,一片沉默。蘇困心裡都挺不好受的。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發了會兒呆,也不知怎麼安慰旁邊這個中年女人。只是片刻之後,他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顧琰,瞪大了眼睛,他記起之前的點點滴滴,猛然想到一種可能——
那個嬰靈!那個嬰靈不會就是秦秀口中她兒媳婦沒了的孩子吧?!
只是她媳婦兒懷的是雙胞胎,顧琰吞了其中一個,那麼另一個……弄死了張福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