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2023-09-16 21:04:23 作者: 木蘇里
蘇困起了個大早,恰好和第一天上班的耿子墨統一了步調,他不僅非常迅速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還趁著耿子墨穿衣洗漱的時候,把昨晚多出來的粥和瓜絲餅都熱了熱。
一直到坐在餐桌前吃早飯的時候,耿子墨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清醒了?」居然比他還早了十來分鐘。
要知道,蘇困這種人屬於那種鞭子一抽轉得溜快,沒有鞭子就死活不轉的人。以往上班的時候從沒見他遲到過,一周五天,不管晚上忙到多遲,早上永遠是那個點起,准得耿子墨從來都不用調鬧鐘。但是一到周末,以及後來沒了工作的時候,他就從沒早起過,總是一覺睡到9、10點才哼哼唧唧、迷迷瞪瞪地爬起來。
蘇困掏出兜里的手機,指頭在屏幕上劃拉了一番,然後伸到耿子墨筆挺的鼻樑前:「你自己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
耿子墨朝後仰了仰頭,離開了一點距離,才看清萬年曆上,今天那格日期下寫著排小字:七月十五-中元節
「這就鬼節了?」耿子墨隨口感嘆了一句,便瞭然地點了點頭。他幾乎立刻便想起來,前兩年的鬼節,蘇困也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不上班也難得地起個大清早,收拾收拾趁著太陽亮而不烈的時候,出門搭車去公墓看看父母家人,給長輩挨個兒燒一遍紙說說話。
他以前不太理解蘇困為什麼總要挑早上去,按照平日的習慣,睡到中午吃完飯再去也是一樣的。當時蘇困只是含含糊糊地說什麼「怕路上堵,來回花的時間久,回來的時候天就擦黑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貨的撞鬼體質太悲劇。
蘇困搖搖頭:「你日子都過暈了。」
所以說,年輕人生活在一起,周圍沒有個長輩就是這點不好,傳統的這些節日,除了法定放假的那幾個,其他都不記得,每次都是翻著年曆看到下面的陰曆標記才想起來,然後大眼瞪小眼。不過其他的錯過了也就算了,父母生忌日和鬼節這些,蘇困可不能錯過,所以每個都設置了提示鬧鈴。
兩人吃完飯一起下了樓,耿子墨朝車站方向走,蘇困則繞到了小區門外那排門面房最靠近拐角處的那家店,買了幾沓紙錢和幾捆黃紙,用不透明的袋子拎著去了對面的站台。
耿子墨去的是市中心方向,他去的是反方向的郊區——茫山公墓。他的父母、祖輩,都早早地離他而去,躺在了那裡,一睡就是好多年。
因為體質太要命,他平日基本上是不敢去公墓這種地方的,只有在清明、鬼節,公墓人多的時候,才會過去。
公墓的墓冢地方很小。每兩株蒼綠的矮松之間是一塊半米見方的大理石,上面嵌著照片,刻著姓名和生卒年。大理石下面有一個水泥築起的凹槽,平日用來放花,人少的時候也可以用來燒紙錢,當然,清明節這種滿山都是人的時候自然就不行了,怕有人火沒滅乾淨就走,把山給燒了。
蘇困到的比較早,山上還不至於到處都是人,但也不少了。大多是一些本身就住在近郊的老人,拎著幾兜自己疊的錫箔元寶,邁著小步子顛顛地踩著台階往山上走。
山下的停車場裡停著一輛隨時待命的消防車、一輛敞著後門的救護車。蘇困上山的時候,還是可以把紙錢拎上去燒的,攔在山口的公墓管理人員只是囑咐了一句:一定要把火滅乾淨再下來。
公墓的方位還不錯,有風卻不大,紙錢和新黃紙燒起來很快,紙灰又不至於被吹得漫天亂飛。蘇困在每個長輩墓前都放了在山下買的花,磕了頭,然後坐在父母兩人的墓間,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搜腸刮肚地把清明之後碰到的所有好事都得瑟了一遍,典型的報喜不報憂。
只在最後,已經起了身的蘇困拍了拍褲子上沾的灰,道:「我最近被個小鬼纏上了,頭一天差點小命都丟了,你倆也不來幫個忙~~不過這兩天它好像看我順眼多了,我覺得它已經放棄要弄死我的念頭了。爸媽你倆千萬保佑它別反悔啊~不然我下去陪你們,以後咱家就真沒人來燒紙錢了,咱花啥?」
平地突然起了一陣風,刮在他身上,就像是他小時候說了什麼不吉利的話,父母不親不重地在他屁股上拍一下似的。他笑笑,又道:「不過那小鬼雖然死相挺慘,但是我越來越覺得它應該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除了第一天不由分說掐我脖子和纏著我不放這點……噢,還有大半夜不經同意偷偷摸我的玉之外,它還是挺講道理的。」=_=
「有時候看它臉上沾的血和身上套的抹布,還覺得挺可憐的……雖然大半夜看到還是覺得慎得慌,不過,有這塊玉在,我的小命應該還是安全的,放心。」他彎腰理了理被風吹得有些亂了的花,把打火機放回挎包里,最後看了眼兩塊碑上的照片,道:「我先走了,生日的時候人太少,我就不過來了,在老區那個橋邊燒點,那時候老房子可能要拆了,你們別不認得路。」
山上的人越來越多,蘇困確認幾塊墓碑前連火星子都不剩了,便下山搭車回了市區。
盤算著家裡捲紙之類的已經沒有存貨了,醋瓶也見了底,冰箱裡的存貨也空了。蘇困繞到了觀陽新城前一站的家樂福,打算去掃些日用品回來,順便買點菜。
這一採購就花了不少時間。等他大包小包打算回家的時候,早就過了午飯的點了。
蘇困一邊把袋子換到同一隻手上,從包里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一邊掀開超市出口的透明門帘朝外走。結果,就在他垂著頭把手機塞回包里的時候,恰好和一個矮小的身影擦肩而過。蘇困隱約聽到她嘀咕了一句:「哎呀,今天終於能閒一天了,要不要……」後面半句沒聽得清,那個身影就已經走遠了。
那輕飄飄的聲音聽一次就印象深刻,聽兩次就再不會忘,這回已經是第三次了,蘇困幾乎是在聽到的同時就條件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又是那個小個子的老太太!
他猛地回頭,卻只看到了那個老太太的背影,在朝他相反的方向走,依舊穿著一條大筒褲,褲腳幾乎拖了地,掩住了她的鞋子,垂墜的布料被風吹得微微抖動。那種抖動感顯得她的步子邁得很快,就好像是一路小碎步顛顛地朝前小跑似的。速度比蘇困大步走起來快不少。
只是一個愣神的時間,她就已經走到了前面一個老舊小區的門口,轉了個向,便拐了進去,再不見蹤影。
每多碰到一次這個老太太,蘇困就越覺得她不大對勁。不管是精神還是別的什麼……
光是她出現的地點就很詭異——
蘇困第一次碰到她是在晚上七八點的時候,在觀陽新村門口那條不長的小巷子裡。在那個時間出來晃悠的老人,不至於離家太遠,所以,如果她不是鬼的話,應該是住在那附近的人。
但是,第二次碰到她的時候,是在從老區回來的公交車上,離觀陽新城還有六七站的一個有些偏的小區。那時候烏雲滾滾眼看著要下大雨,時間也快接近傍晚了,正常人應該也是匆匆往家趕吧,她那時候卻不緊不慢地朝那個小區里晃。
這次是和上次相反方向的車,離觀陽新城還有一站的地方,這個小老太太又在顛顛地朝一個老舊的小區里走。
臥槽她究竟住哪裡啊?!這三個地方靠得一點也不近好嘛!
蘇睏覺得這個老太太絕逼要成為他人參里一個謎一樣的存在了,比童年陰影還要深刻啊,四天碰到三回!!你當你是紅綠燈嗎出門天天見?
他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把那老太太朝不是人的方向想了,越想越覺得古怪,硬生生在這太陽明晃晃的下午,把自己給瘮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在坐上回觀陽新城的公交時,蘇困再次疑惑了……除了第一次是在夜晚之外,後面這兩回都是大白天啊!鬼能大白天出門??
這個問題幾乎害他糾結了一整路,差點忘記下車坐過了站。到家的時候已經兩點多了,他卻沒感到餓,依舊滿腦子都是那揮之不去的老太太。
把從超市買回來的一大堆東西分門別類地收拾起來,蘇困在廚房隨便炒了一點飯便算是打發了午飯,等他再洗個澡,渾身清爽地進了臥室吹著涼絲絲的空調風,打開電腦的時候,才算暫時把那老太太給撇到了一邊。
明晃晃的陽光透過窗子,大片大片地落在桌子上、床上。那一口小棺材在床頭櫃沒被陽光照到的陰影里,安安靜靜地躺著。蘇困盯著那棺材蓋有些出神……就這麼一小塊鞋盒大的空間,整天窩在裡面不覺得悶嗎?那小鬼就算個頭小,在裡面最多也只能翻個身吧,躺久了不會麻麼?
他們的樓層不高,從他坐著的角度透過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斜前方那棟老樓下,有不方便出門的老人正蹲在地上一點一點地燒著黃紙,淡色的煙夾著絮絮揚揚的紙灰飄散在空中,迷濛一片。
蘇困看了那老人的背影一會兒,又看了看那口小棺材,不知怎麼的,心裡有些古怪的感覺。
談不上難過,只是作為一個僅止於認識的人,替那個小鬼覺得有些……淺淺的遺憾。
他的腦中又響起那小鬼說過的話,嘶啞中除了恨意,還透著股深沉的悲涼:還我顧家一百七十九條性命!
如果一條活口都沒有留下,會有人記得,在這樣的日子裡,給他們燒一沓紙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