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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皇城自軍陣歸來的喧譁過後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尋常,街頭的餛飩鋪子生意大好,桌滿椅滿,食客們腦袋挨著腦袋,餛飩入水的撲嘟聲和著小桌前饜足的慨嘆,成為繁榮長街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道賞味之景。

    與之相比,街角的醫館倒顯得有些空落,張繼栓了馬,和鋪子老闆打過招呼後端了碗小餛飩進門。

    一進屋,張繼隱約覺得醫館正堂似乎比往日昏暗許多,櫃檯前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藥童在廳中的角落裡碾藥。他走近那小童身邊,發現是常去將軍府上學帳的阿冬。

    阿冬幼年受過心創,看起來呆呆的,張繼以為他聾啞,可府上帳房先生試著教了他兩次,發現這孩子不僅聽得見,腦子也快得很,只是畏生,又不能說話,才顯得沒那麼機靈。

    「阿冬,你柳楓師父呢?」

    阿冬看到他,突然撂下藥碾子,像只受了驚的小羊羔子似的,彈起來就往後院跑。

    張繼摸不著頭腦,他知道這小童怕生,平日在將軍府里學帳的時候,見到軍紀嚴肅的手下都對他頗有敬意,就總是免不得有些敬畏他。

    可敬畏歸敬畏,相處了一段時日後,再見到他時阿冬也會學著帳房,對他頗識禮數地作個揖,只是不知今日他緣何如此?

    通向後院的木門虛掩著,院子裡依舊瀰漫著藥草甘苦的香氣,藥爐上騰著藥,愈往裡走,藥草香氣愈重,熟悉的氣味縈在鼻尖,一直延伸到他並不陌生的後屋中。

    尋著阿冬飛奔的方向看去,小童一溜煙竄到柳楓的寢屋裡,飛快地帶上了屋門。

    「柳楓?」他走到屋前,瞧見屋門沒有打開的意思,便只站在門外用指節輕輕叩了叩,手中端著的小餛飩麵衣清薄,隱約露出肉粉色的內餡,湯底微微泛著熬出的乳色,漂亮的油花和青翠的蔥粒飄在碗面,在這臨近午餐的時分,很難不令人垂涎。

    片刻後,屋門吱呀一聲,緩慢的開了。

    張繼張目望進,只見柳楓靠坐在床中,裹著被子看向他,一副病懨懨地神色。見他進來,勉強露了個笑臉,全然沒有平日那副隨時隨地炸炮仗似的模樣。

    「張將軍,你回來啦。」這話說得倒是熟稔,卻似乎不是那麼雀躍。

    張繼皺了皺眉,兩步上前,放下碗,伸手貼上他的額頭:「病得很厲害嗎?瞧你瘦了不少。」

    柳楓扒拉開他的手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轉臉對床邊抓著衣角的小童說:「阿冬,照著這個煎一副,記得把爐子照看好。」

    小童楞楞地接過紙,看了張繼一眼,便轉身出去關上了房門。

    張繼覺得阿冬的眼神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只聽到耳邊傳來柳楓的聲音:

    「將軍得勝歸來,我很歡喜。」

    「能帶領大軍平安凱旋,還要多虧你吉言。」張繼笑著從懷中摸出那小罐的物什,攤開手掌,正是一罐尚未開封的上好傷藥,「臨走時柳公子囑我完璧歸趙,本將今日特來送還。」

    柳楓看了一眼藥罐,明顯有一瞬的愣神,而後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

    見柳楓靠著沒動,他便自顧尋著地方,這才發現床腳的矮凳上放著一嶄新的醫箱。

    「這箱子還好用嗎?我尋了軍營里工匠打的,雖談不上多精緻,但總要比你先前用的那個牢靠。」張繼暗自勾了勾唇角,提了藥箱放在面前,掀開蓋子將傷藥放回了原處。

    柳楓依舊沒答話,只是沉沉望著他。

    「怎麼,三月不見,生分了?」張繼看向他,見他盯著自己,神色憂愁,倒是一副不曾見到的模樣:「我原以為你會去城門瞧我一瞧,再不濟也在宮裡,你這身子可倒好,非撿著我回來的時候病,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也是,該不該做,咱們也都做過了。」

    「張繼……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柳楓皺著眉頭,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

    張繼笑意一收,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見他眼眶濕潤,不禁面色微沉:「柳神醫,縱然皇子體弱,此等大事可不好隨意定論。」

    「我說的是這個。」他突然掀開被角,伸手抓住張繼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張繼在不明所以和恍然錯愕地交集之中輕易地觸到那一抹不同尋常地弧度。待他反應出那團微妙地隆起並非玩笑,突然驚道:「你有孕了?!」

    說話的瞬間,他憶起出征那日,二人在回皇城的馬車上壓低聲音的顫抖。

    那本不該是一場欲事。

    「那幾日形勢危急,慕洵失血昏迷,小皇子又早產多病,我忙碌中竟忘了服藥。不曾想這孩子……」柳楓攥住他的手腕,卻僵持在半空:「張繼,我本無意與你有這等牽絆。」

    正說著,他突然鬆開手,脊背微躬,掐著腰側別過眼去:「將軍回吧,皇宮裡還有接風宴請,今晚我這兒恐怕不便招待。」

    張繼瞳仁顫動,張口無言:「你……」

    正在二人沉默之際,阿冬端著藥碗走進來,一聲不響地站到了床邊。

    柳楓剛託了碗沿,卻被張繼攔手阻下:「這是什麼藥?」

    「後悔藥。」柳楓看了他一眼,繞過他的手臂仰面飲下。

    張繼難以相信這是柳楓親口之語,縱然這個孩子是出於意外,可這畢竟是他二人的骨血,他何以如此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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