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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奶娘同樣心急,哄拍著陸清被袍子裹得軟拋拋的後背說道:「太子今兒一早便哭醒了,也不知做得什麼夢,嚷了一個時辰要見爹爹父皇,怎麼也哄不好,這會兒嗓子都啞了。」
「太子平日最是聰慧乖巧,怎麼偏在這時候鬧的?」方公公拍了拍小陸清的肩背,故作輕鬆地問他:「太子想見妹妹嗎?」
「妹妹、妹妹?」陸清顯然尚未聽到消息,哭紅的水包子眼睛登時閃出幾分光亮,他用力點點頭。
「那就請太子先回宮裡等著,等慕大人熬完這一會兒,就能見著……」
「呃——呃啊————!!!」
方公公話未說完完,暖閣中徒然傳出一道可怖的哀嚎。
那聲音悽厲慘絕,好似一面強韌透光的戰鼓被淒促的嚎吟生生貫穿。鼓槌擊下,聲嘶極盡,卻洇了血。
「嗚哇——」陸清似是被那聲音嚇到,放聲大哭起來:「嗚——爹爹——」
「太子不哭,是旁人,定是旁人,慕大人的聲音不是這樣的……」奶娘趕緊晃著身子安慰小太子,她轉眼要向方公公求助,抬眼卻見他臉色沉重,面帶驚色地捂著胸口回首往那暖閣中望過去……
方德貴一回神,趕忙去捂陸清的耳朵,嘴裡念叨:「沒事沒事,千萬沒事,有陛下在裡頭,慕相福澤深厚,吉人天相……」
陸戟是眼睜睜接住孩子的。
可他什麼也看不清,淚光蓄了滿眼,耳畔只有一陣高過一陣的聲嘶力竭。
直到那小小的一團血肉紅彤彤的捧到他手上,柳楓取出慕洵口中那團布,解開他掙力磨紅的手臂,榻上人幾聲嗆嘔,跌落帳間,人事不省。
陸戟捧著孩子,左右不敢動彈,只能拉著袖子將寶寶兜在手上,眨了眨眼睛讓目光清楚些。
是個小皇子。陸戟輕輕抹了抹他的小臉,勾去口鼻中的污物,便聽他嗆咳了兩下,而後「哇——」地一聲,終於小貓似的掙扎哭啼起來。
這個孩子太小了,小的像只幼貓。柳楓處理了胞物,將孩子檢查一番,交到奶娘手上。
陸戟顧不上手中血污,伏到床頭去,拭去慕洵額前的虛汗。
慕洵青絲盡散,濕答答貼在面旁頸邊,不再是當初那副一身松竹傲骨的清貴模樣,只枯冷著一張面,淡漠沉寂,靜得像睡進一張畫裡。
柳楓再壓揉著他的痛處,待血污排盡,也只激出他兩聲短哼。
「陛下,不好了!」屏外的奶娘突然抱著襁褓闖進來:「小皇子一喝奶便直嗆,民婦見他口唇也是紫的,只怕是……染了肺疾……」
「你說什麼?!」陸戟抱過孩子,只覺得他小的可憐,小臉通紅,斷斷續續地咳哭著。
「陛下,讓草民瞧一瞧。」柳楓接了孩子,扒開襁褓聽了聽他的胸背,眉心倏然緊縮。
「怎麼樣?是染了風寒嗎?還是因為在胞中拖得太久?他這樣小,又生得這樣難,是不是傷到了身子……」陸戟問。
柳楓看著他,又望了一眼慕洵,終於道:「小皇子面色發紺,確是染了肺疾,不過……」他微微闔目,慨嘆一聲,還是開口:「皇子本是雙生,自胞中便長得小,又是早產,只怕還有先天不足之症……」
「先天不足?那是何意……」他並非不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先帝子嗣衰微,在陸戟之前先便有生而體弱者,便是用遍靈丹妙藥,極盡調養,最終也沒有挨過三冬。
「小皇子生來體弱,不足之症有如厝火積薪,只怕……草民不敢欺瞞陛下,即便養成了,恐也只是三好兩歹,需時時將養著。」
「怎會如此……」陸戟不可置信地抱過孩子,手指輕輕觸碰在他稚嫩的小臉上,卻見那孩子一面小貓似的哭著,一面卻又努翹著小嘴找尋他的手指。
「……都說先天不足的孩子多半早夭,可是你看,他是能活的,他想活的,是不是?」年輕的父皇語聲顫抖,似乎在向柳楓祈求一個答覆,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他輕輕將手指交給懷中的小嬰兒吮著,看他努力地抬起眉毛,卻總是睜不開狹長的一雙眼睛。
柳楓沒有接話,只是靜靜看著床榻邊完整的一副闔家畫景,胸中五味雜成。過了一會兒,他回身取物,一時腳下發虛,扶著桌面才堪堪站住。
陸戟抱著那孩子坐在床邊的團凳上,見他吮得累了,哭得也累了,沉著鼻息像是要睡過去。
他轉面看向榻上氣息輕淺的男人,他結髮的伴侶,原來不過也只是一個年輕的文生,生得清俊雅致,眉宇間甚至有些風流。便是這樣一個人,默默助他持掌著江山社稷,與他相伴朝前,商利民策,也正是這樣一個人,與他戮力同心,無愧祖先宗廟,卻蒙不白之冤。
正當凝眸之時,慕洵忽然低抽一息,指尖微屈,緩緩張開了雙目。
「凡矜?你醒了嗎,凡矜!你醒了!」陸戟喜極欲泣,卻礙於懷中淺淺睡去的小嬰孩,只伏近慕洵面頰,輕輕地喚他。
慕洵輕舒一聲,向他微一頷首,淺淺勾了勾唇角。
「你看,慕洵,這是我們小皇子,他哭累了,剛剛才睡著……」他抱著那小小的襁褓,小心的將孩子不過半隻手掌大的小臉露給他的生身之人看。
面對床榻上虛弱的伴侶,他的丞相,小皇帝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這個孩子的生而不足,他只能一面留著淚,一面高興地宣來他們的小公主,讓奶娘抱給慕洵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