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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十七年過去,當初抓著狼毫筆在蠶繭紙上描花貓的小娃娃已然為君為父,而如今,在這一牆之隔的暖閣屏內,他卻低伏著自己高大的肩背,雙手微微顫抖著,往床柱上捆束一節手掌粗細的絲綢綾帶。
與床柱綁在一處的,是一截細瘦勻稱的手臂,白淨,卻不顯得柔弱,延出赤條條的一段胳膊,綢白衣袖堆疊在肩旁耳側。
慕洵躺在床榻上,極累,只能任由陸戟將綾帶捆上他的大臂,在胳膊上纏過兩道,再將盤繞至半緊的綾帶中段送到他掌心裡。
綢緞像一條鎖鏈,恰能承吊住他乏力的胳膊,不知從什麼地方,將柔軟的韌勁借給他三分。
彼時皎月端來參湯,一面轉著勺子在碗底打圈,一面等慕洵緩過痛楚。一次陣痛過去,他喘得很厲害,痛浪襲過,將他狠狠摜倒在如礁如石的硬腹之下,他甚至攢不出翻身的力氣,只得抬袖覆在面上,隔著單薄的衣料皺眉急喘。慕洵被餵進幾口藥汁,一時嗆嘔難受,咳得渾身發緊,滿碗參藥咽飲不下,卻是徒增他的辛苦。陸戟見他如此,只怕飲湯不及,後一陣難便接踵而至,於是將人扶進懷裡,接下湯碗含過半口,再死死抵著那熟稔的唇吻渡過去。
如此倒也得用。
柳楓掀開被褥,在慕洵腹下罩了層絨毯,又為他寬衣解帶,將中衣翻卷至弧面下,露出那全然的渾形。
「陛下,你淨手準備一下。」柳楓翻弄醫箱,掏出一罐半透的藥膏,捲起袖子抹在掌心揉開:「我手上抹了膏劑,待會兒相顧不及,你要接著孩子。」
「……好。」陸戟望著榻上人慘白失色的面龐,連著堆疊的衣裳和高高垂挺的腹,有些懵滯地向柳楓應了話。
柳楓看他一眼,微皺著眉,示意皎月幫陛下淨手,再靠近慕洵,提聲道:「慕凡矜,再起疼時我便幫你推腹,屆時諸般苦痛盡縛爾身,你一定要撐住!」
「……大人會很疼嗎?」問話的是皎月。
小姑娘背向柳楓,將手帕浸濕了溫水遞給皇帝。她的聲音沉靜靜的,一直低垂著臉。
柳楓再探了一把胎位,聞言頓了一頓,沒有作聲。末了,他抬手補了一些膏劑,化開,對小女婢說:「天冷,你去寢殿幫慕大人取個火捂子過來,好不好?」
「婢不去……」皎月仰望著眼前高大的黃袍男人,希望從他焦憂俊朗的眼眸中看到一些共通的情感:「讓婢陪著大人。」
她的眼神定定的,目光卻有央求的意味。
陸戟垂首看著她,可憐這半大的姑娘精神太緊,一雙杏眼腫得發紅。昨夜她人前人後地忙,熬得臉也白了,如今卻這樣忠懇地望著他,叫他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
「不想去便……」
「咳、咳咳……我有些冷。」慕洵忽然開口。
他向來不願讓人瞧見一身痛色,如今卻苦著眉,神情懨懨,具是一副雨打竹青落,風剝半身輕的虛弱之姿。
皎月回首望去,見到自家大人如今模樣,心中猝然發緊。
慕洵半吊著胳膊,身前隆丘隨呼吸微微起伏,他盡力抬首,向小女婢勾了勾唇,卻不想只襯得自己單薄更甚:「……我確實有些冷,皎月,你去將火捂子取來罷。」
「大人……」皎月眼眶紅腫,還是含淚:「婢不願去……婢擔心……」
「我冷……」慕洵再道一聲,眼眸闔起又張開,目光微凝,眼底竟有乞求之色。
「好,好,婢去……」皎月抹了一把眼淚,轉身便走,口中喃喃哽咽,斷續地飄著話:「……等婢取來,大人便……便不冷了……大人且等著……」
待皎月出屋,屋門未嚴之時,屏中帳內便有哼吟低低溢散開來。
慕洵仰頸側面,只有遮掩不及的痛苦浮上眉宇。
眼見腹形一緊,柳楓一偏頭,讓陸戟快些。
陸戟攥著一團巾布如何也下不去手,只是捧著慕洵的面頰,哽著聲讓他把口張大一些。
柳楓看不過眼,更聞見榻上聲力漸弱,心中只道不好。
「此時猶豫,只會拖得他更久!將布給我!」
「不,我來……讓我來……」陸戟面上落下一瞬瑩光,緊捏慕洵下頜,掰開他的口唇,將布團強塞進去。
慕洵口中得了團布。布團噎住他,為防痛極自傷,抵壓至深,撐得他頜骨酸麻,如遭擄掠。
可他幾度乏得要昏,便是被如此塞著、吊著,也只覺耐得累些,全然不比身中蹂躪更重。
「對不住,凡矜,是我對不住你……」陸戟不忍見他如此,束臂堵口,堪比極刑,卻也惱恨自己渾做個閒人,苦望那因果,卻無力為之,因而只是埋著頭,低聲囁喏著,守到床尾去。
他作得閒,柳楓卻作不得。
柳神醫見得起勢,向摯友看去一眼,再次厲聲道:「慕洵,你要撐住!」
……
方德貴見到皎月出來,瞧小姑娘不顧規矩地往坤天門內跑,心中亦是惴惴,站在閣外張望踱步,急得腦子也昏。
突然間,他望見東南面有一道人影急急奔過來,臨近了才瞧清楚,是奶娘抱著太子找了過來,小太子趴在她肩上,哭得頭髮也亂了,一面嗚嗚喘不過氣,一面還扭著身子仰頭往暖閣上看。
他連忙跑下樓梯迎著,只想把人攔得遠些。
「天哪,這樣乾淨的天色,我們太子爺怎麼哭成小貓了?」他刮刮陸清的小臉,又望著那奶娘壓聲道:「您怎麼帶他來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