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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皇帝唇啟,卻是半晌無言。

    他伸出一隻手,輕卻穩固地覆住慕洵身前的手,另一隻潛入褥下,結實而溫暖地托住他如丘般可觀的腹部。

    如此又過了片刻。

    慕洵並沒有開口讓他閱理萬機,他便也毫不客氣地陷進那團飽潤卻紮實的柔軟里。

    許是昨日大鬧過,此刻腹中出奇靜著,孩子似乎未醒,也便讓他們的爹爹能夠安穩些。

    然而慕洵身上仍是乏著,本就孕中帶病,之前接連幾日伏案亦是久些,開始只覺得腰酸比原先更重幾分,如今被陸戟護寶似的護著,隱憂未減,更覺腹中也隱隱擔著緊,似是昨日那場腹痛的餘波,混轉醞釀,有點隨時再來的意思。

    「咳、咳……」慕洵偏過臉,掩過口唇仍有低咳,「……陛下辛苦。」

    他如此說,又是婉轉疏淡地要陸戟離開。

    卻不知是不是因為咳聲牽連,陸戟突然觸到他腹中翻身似的一咕嚕,孩子輕軟地拱過掌下,只是一瞬,卻讓他摸了個實在。

    陸戟皺了皺眉,英俊而稍顯凌厲眸光卻愈發合斂,他依然沒有開口,默然一會兒,終於道:「今日無朝,亦無要務,凡矜不要再趕我了。」

    慕洵對上他眼睛,稍覺訝異。

    陸戟珀深的瞳色,像一束晨午的天光,深深照進沉寂的潭水裡。

    他像一隻受傷幼獸,目光赤誠,卻滿眼失落。

    光束被潭水無盡吸引,他能看到潭底洶湧地激流,暗自攪動翻湧,卻始終不願大方地袒露。

    躲藏、潛匿。這向來不是慕洵的做派。

    只是對他,從來如此。

    「慕凡矜,我們擇日成婚吧。」

    他盯緊慕洵的眼眸,只待那處潭水乍然泛起微波。

    霎那間,潭底渦流激烈地滾涌著,從那深不見底的暗處爭相競上,攪碎齊整天光,如有魚動,波粼欲現。

    慕洵早便料到有這麼一天。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探尋,也一直在逃避。

    對於陸戟,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他能是什麼身份?

    他的……結髮之人?

    陸戟眼見那暗流疾速浮湧上來,即將破潭而出。

    「咕嘟。」

    平靜的潭面霧色彌散,仿若一張不見邊際織網,靜默而囫圇地,將水光盡數吞沒。

    只願為君臣。

    「陛下……」

    「子嶢。」陸戟截住他,「你當喚我,陸子嶢。」

    沒來由地,掌下又是一拱。

    陸戟並未移目,依舊深深望著他隱泛漣漪的眼底,沒入棉衾的手掌卻貼於那飽渾的弧度上輕輕摩|挲著,溫柔地安|撫著裡頭莫名驚了神的小傢伙們。

    皇帝尚不清楚他們因何而動,慕洵卻再明了不過。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即便陸戟只是輕輕覆握著他的手,被中隔過單衣與皮肉觸碰著他們的血脈,比起那些欲|念焚|身的時刻,這般平靜、溫和、別無它意的庸淡,竟也勾出一種非同尋常的悸動。

    只願為君臣……

    即便在心底自我告誡多次,在眼前這個男人英俊而深情的眼眸下,他依舊難以抑制地動了情。

    對於陸戟,他原來情難自禁。

    慕洵定了定神,將心下蓬勃滿脹的心緒勉強壓下,開口的瞬間幾乎將長睫全然垂落:「陛下,微臣慚愧……」

    似乎一切都是不合時宜的笑話。

    從陸戟當年飲下那壇白鷺醉開始,朝堂變局、肅清、重置、趨安。

    也正是因為那場醉,他們的關係不再僅於傳道受業解惑,不再謹遵正禮,不再止於君臣。

    年少方情動,不識歲月愁。原不過是一場山有木枝的美意,何能緣得如此君子好逑的姻果?

    慕洵自先帝託付之日起,鞠躬盡瘁,殫精竭慮,只願他安度此生。

    若為他人臣子,大智若愚,斂鋒藏息,難遭污言辯。

    若為天下君主,勵精圖治,仁肅朝綱,興以鎮江山。

    只是他如何想到,十六歲的九皇子同他所料截然二至。

    朝殿後庭的初見,他分明聞到皇子滿身胭脂氣,見他來時,也只敷衍出幾分乖訓。

    他向皇子問好,卻聽他愣生生憋了半天的話,最後望著他覲見特著的點墨白衣低聲說:

    「老師……是位佳人。」

    年幼、凡俗、不過匹夫。

    縱使斂心忍性,慕洵也並非沒有氣餒的時候。

    一個由皇帝派付於他的年少皇子,一個市井皆知的無厘紈絝,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就變著法地討他歡心。

    便也是這樣一個人,從今往後,永遠的纏上了他。

    世間情緣大抵如此,一眼,一面,一紅線。只是——

    既然來之,便總能安之嗎?

    慕洵不忍再視他,只捂了巾帕,低低又咳過幾聲。

    既是傷病,便沒有一夜好全的道理。伴隨咳意的,是一陣抵勁的鈍痛。

    慕洵額前落了汗,不及出手,頃刻便被人抹了去。

    他驚一抬眼,又對上那雙眼眸。

    眼前人金袍玉冠,夜未安寢,倒鮮有了三分憔悴。

    陸戟峰眉俊目,蕭肅爽朗,一雙英目滿懷憂色,正擔心地望著他。

    「凡矜辛苦。」他的手掌仍未移開。便是方才一陣,掌下不同尋常的變化,微微繃緊的觸感觸的他心生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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