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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見他如此接話,陸戟再嘆道:「不知怎的,此番我竟找不到省親時岳丈家那條小路了,方才在街上轉過一番,卻是幾道圍牆擋著,小兄弟可知何處才能去到牆的那方嗎?」

    小二聞言仍要皺眉,卻始終挨不過眼前這哭哭愁愁的一父一子,也緩嘆一聲,小聲道:「若您家中那位在牆後頭,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什麼意思?」陸戟神色緊張。

    「您既投宿小店,想是今日剛到的。」小二從肩上扯下抹布,站在桌邊裝作一副收拾台面的模樣,左顧右盼道:「這幾日欽差大人來此視察災情,知府府連日建起這圍牆,為的就是把流民攔在牆外。」

    「怎麼會?我們從北邊過來,聽說皇帝已經批下賑災銀先行運過來了,為何還要截擋流民?」陸戟將兒子抱在懷裡哄著,眉頭微緊,滿臉驚駭。

    小二想他思念發夫,一定心急,忙道:「還說呢,我們這州府知府根本不是個做事的,成天斂財加稅,老百姓本就過得緊緊巴巴,哪耐得這大旱吶!好多百姓只盼這欽差早些回去,等圍牆一拆,家裡那些一時窮極的親戚才能從那邊放出來啊!」

    「荒唐!澄州向來不屬物資匱乏之地,距朕……我上回來此不出兩年,何至於如此民不聊生!」

    「客官慎言!」那小二趕緊制止他,「保不齊這店裡就有州府里巡查的,到時候抓了你我下獄,小的皮糙肉厚倒是好說,可別連累了客官和這懷裡的奶娃娃。」

    「怎的?這州府知府還能胡亂冤民下獄嗎?」陸戟到底是克制了無用的怨怒,放低聲音再問道。

    小二收下抹布,手指在桌面繞過一圈,繼而全掌拍下,盯緊了陸戟的雙眼,頓道:「隻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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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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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平津再來時已將官衣靴帽脫的乾淨,一身細麻軟布的短衣長褲,膝後胸前甚至粗粗縫補著布色相近的幾塊補丁。

    慕洵瞧他這副打扮,寬碩的身軀塞在務農耕作的民服里不甚協調,心知是做給自己看的,故也不作他評。

    他之前托人臨時告知黃知府,今日午時後便要出街巡查。一則是時間緊迫,要黃平津無所預備;其二便是午時大熱,沿街流民乞兒若在如此烈陽下仍需討食,那便足以窺見災況。

    不過慕洵年歲方淺,又形容溫秀,再著淺服便會襯得他少年英姿,毫無威懾,因而他只單著一件絳紅欽差衫,既於禮不逾,也多添銳氣,不至受人輕視。

    「眼看便至日中,下官略備薄酒,大人屈就寒舍嘗幾道家常菜,還請慕大人萬勿推辭啊!」黃平津見他對自己的親民打扮並無表態,心中隱感失落,卻仍是笑面邀約。

    慕洵沒有拒絕,一來欽差到任不作威福,倘若再拒這家宴,不近人情的態度一出來,必然驚動狡蛇;二來自己幼年離鄉經年未歸,對于澄州佳肴,無論如何也添留著念想。

    如此一來便叫黃知府得了個攀援的機會,高高興興在正廳擺出大宴。八盤精緻的開胃涼菜打頭,十二道正席炊金饌玉、庖鳳烹龍,春韭秋菘山餚野蔌,天羽地禽走獸游魚,幾乎盡有。

    流火艷日,如此盛筵,面前清香爽脆的筍絲似枯禾蔫稈般戳在慕洵心上,更有赤醬濃灼,避無可避的令人倒胃。

    慕洵收斂怒意,沉眸靜待一陣,又見那葷腥大菜亦無窮盡,顯是一早便預備好的,終是忍不住冷調問道:「連日大旱,民生難安,黃大人設下如此鴻宴招待本官,會不會太過奢侈了?」

    哪道那黃平津聞言,並無畏懼,反而招示女婢夾上一塊色澤濃郁的「獅子頭」,肉糜獨有的軟爛質感呈在木筷上,豐富的輔料連同芡汁戀戀不捨地落回盤中,亮晶晶地泛著葷光。

    「慕大人莫要動怒,」他仍然掛著一副笑面,卻總讓人覺得諂媚有餘而真誠不足,「先嘗嘗這素獅頭。」

    「這是素的?」慕洵望著那已入陶碗的肉糜,眉間並不舒展。

    「災情尤盛,下官怎有餘銀大興肉宴。」黃平津布衣草鞋舉一碗清酒,自飲道:「大人放心,除卻最後一道未上的野餚實乃葷腥,這一桌濃油赤料,皆不出青蔬五穀。」

    「只是慕大人久居皇城,嘗宮廷百味,下官平日粗茶淡飯恐為怠慢,這才命人尋來樓府名廚,以豆糜青谷做葷形,河鮮野菌熬葷香,搏大人一句心贊罷了。下官並無阿諛之意,更不求厚祿升官,只求大人回宮復命時能據實回稟,莫要一言斬斷下官這在鄉知府的小小烏紗才好。」

    「下官無甚宏圖,不過想為鄉民做些實事,闔家團聚,求一苟安而已。」

    黃平津捧起那粗製的陶碗,依舊展笑,中年人特有的沉穩隨整碗平凡鄉釀盡數入懷。

    慕洵也是澄州人,故土之情被他這番卑而不亢的言語從心海里激出來,圈圈漣漪蕩漾在他眼底的澄澈深潭中。

    鶴翅久展,遊子如何不思鄉?

    他身居高位、以國為家,出言落筆間皆示江山成敗。

    縱然如此,那便如何?出塵入世,行走人間,誰人不是飄零無根的孑然一個?就像這粗陋陶碗中的盈盈清酒,天地育穀物,日月釀浮白,入喉潤心肺,還不是一遭坤乾歸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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