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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地方官員幾處上了摺子,說是恐見大旱,其中災情最重的竟是地處南方的澄州。
降雨稀疏,稻苗枯槁,一旦未得通渠灌溉之令,民生凋敝的慘狀近在眼前。
可秋闈未至,可堪重任的臣子又年老體弱,前幾日剛才顫巍著身子在朝上跌過一回,陸戟無論如何不忍讓他再行旱處。
日盛午後,燥熱的暑氣繞過御書房內四設的冰爐仍往皇帝身上纏,他正心焦氣燥著,恰逢方公公盛冰粥時不小心濺出兩滴,「啪嗒」一聲,結實地滴落在地面上。陸戟隨手抓了未閱的文書正要竄火,卻在隱怒的深吸下嗅見熟悉的徽墨雅香,他火氣一滯,翻手便見到慕洵風骨端達的字跡。
是籌備秋闈的請奏書,慕洵想親自監考,為他選人把關。
這本不是慕洵的職責,他卻鮮有的越過禮部直接呈書陸戟,某種意義上也是對陸戟帝王行事的肯定。
陸戟夾起那墨跡紙張靠近頰面,淺淡墨香由鼻腔浸入,竟不出片刻潤的他全然心靜。
他展笑批了,又沉心靜思,再覽地方奏報時總算沒憋著火。
方公公幾次膝蓋發軟,終於在皇帝的一聲朗笑中如獲新生般抬了眼。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陸戟不由合掌自喜,對方公公笑道:「過幾日朕要微服同慕洵去一趟澄州,讓他們好生預備著。」
青枝環竹的慕府院內剛設了簡單的桌台,柳楓抱著白生生的當朝太子陸清正逗趣兒,餘光便見慕洵起身作揖禮,迎張繼入座。
小陸清似乎非常喜歡這位將軍,充滿童稚的黑瞳立刻被他一身軟甲引了去,小小藕節般的手臂張開要抱,嘴裡含混不清地喊著「叔」字。
「太子長得真好。」張繼伸手去迎,卻被拉著臉的柳楓瞪了回去。
柳楓前日去給將軍府管事看診,誤打誤撞走錯了院子,結果被當成偷雞摸狗樑上客。將軍府一群五大三粗的僕役虎視眈眈圍著他,若不是張繼及時看到幫他化解危機,他險些就要被打成篩子篩藥去了。
他可不覺得這是什麼英雄救美的戲碼,而是實打實丟臉丟到家的悲慘事。
柳神醫將小太子放穩在膝上,轉臉問慕洵:「不是說來吃家鄉菜,怎麼還請他?」
慕洵同張繼對視一眼,笑回說:「之前欠過將軍一頓飯。」
柳楓並不知曉慕府後廚那個擅做澄州菜品的雜役的秘密,更不知道這遍桌珍饈中暗藏的武學功力。
當然,他知道這精緻熟悉擺滿盤的佳肴確是澄州名菜,確是正宗家鄉味道,也確是出奇好吃。
「爹爹抱……」小娃娃一歲有餘,正是對世間滿眼驚奇的時候,慕洵拘禮不常留宿宮闈,卻也不忍讓他總是待在一成不變的宮苑內,故而向陸戟請旨將他帶回府中過幾日。
慕洵將他接下,托著兒子薄料下軟嫩的小屁股將人攬進懷中。小陸清乖巧的伏在他肩上,摸著慕洵柔順的鬢髮咯咯直笑。
柳楓托著下巴,邊將美味塞了滿嘴邊含混不清道:「凡矜我真是搞不懂你,太子跟你這樣親,你又捨不得,何不乾脆遂了那姓陸的願,跟他住進宮裡算了。」
慕洵並未作答,反倒端起碎紋玉酒盅,展袖平送,向柳楓敬了一道酒禮,然後並指遮著杯沿一飲而盡。
隔在平日,慕洵表露如此拒意,柳楓定然不會再提入宮之事,可現下酒過三巡,菜嘗五味,他面上早已釀出兩壇紅暈,眼前彎彎繞著醉香,一時只覺眼前物什皆重了兩道暗影,嗔怪似的自語著:「不入後宮便也罷了,還回回來找我討涼藥避子,都說了多少次,那東西飲多了不好……」
說著便醉倒將要伏下了。
這酒後真言早不吐晚不吐,偏在張繼剛夾了塊滑肉進嘴的時候嘩啦啦抖了個全乎。
健康強壯還未婚的正直將軍張繼此時的尷尬不並亞於正拍著小陸清脊背哄他入夢的慕洵,那吐完話卸了心事的柳神醫倒是快活,閉上眼歡歡喜喜陪周公弈棋去了。
大將軍一陣尋思:看樣子這君臣二人的關係似乎比朝下聽說的親近不少,不僅有「回回來找」,還被柳楓「說了多少次」……陸戟陸大天子還是沒變,果然那克己奉公的樣子都是在人前裝的。
他就說嘛,先前下朝後總見陛下溜得飛快,自己每每趕去御書房復命又瞧不見人,還總被內侍攔著等過好一陣,之後要麼就見陸戟垂頭喪氣的過來,要麼就被內侍低頭哈腰請出宮去,敢情那尋不見的皇帝是跟慕大人「聊」去別處了。
張繼滿口香滑軟肉含在嘴裡,一時竟不知當不當嚼。
正在猶豫的檔口忽見一門仆小童急匆匆跑進內院傳報,說是宮裡來了聖旨。
慕洵將睡著的兒子交囑皎月,自己正了正衣冠,立身站定清了清緩緩升騰的微醺意,領著張繼同他扶肩挎著的爛醉柳楓一道入前院領旨。
月星隱耀,盛夏晚空仍墊著亮色,像灰藍綿綢外罩著一層日光。
慕府外院布設清簡,寥寥雅竹,幾許枝蔓,粗遮在青瓦烏木的迴廊窗欞前倒有低調隱才之意。
隨行的內侍宮宦背門而立,金錦聖旨合卷,被為首宣官敬捧掌中。
慕洵一身白底鴉青的墨雲長衫,緞帶系清腰,薄織罩玉骨,額冠簡束,面含淺醺,領張、柳及一眾府人直身跪立院中。
「左相慕洵接旨:」宣官內侍聲調尖細,似一道驚弓劃破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