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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他不明白,皇帝也不懂。
或許如御醫所言,孕者氣躁,慕洵心中一根肉弦緊繃良久,這會兒剛一放下,積攢的情緒如害喜難症般翻湧返上,他這樣溫涼的品性,到底不懂責罵,一句「放肆」就衝到激憤的盡頭了。
陸戟纏著他久了,對他愈是了解,因此趕緊屏退眾人,背過身裝作查找書卷的樣子:「凡矜你想看什麼,古今通傳、奇聞軼事,這裡什麼都有。」
久未聽慕洵答話,陸戟只能接著自言自語:「朝政奏疏也行,看什麼我都能給你找來。」
話音剛落,只聽殿外傳來一道女聲:「奴婢皎月,叩見陛下!」
「趕緊進來,」聽聞是皎月送衣而來,陸戟如見救星,「快給你家大人換上吧,朕出去透會兒氣。」
他倒也不是特地避著慕洵換衣,只是當下這情況皇帝自己委實沒法同他安心交流。一者是慕洵需要冷靜,二者是他確實難保自己不動邪念。
結果竟是陸戟一位堂堂九五,按著太監總管方公公的腦袋,倆加起來能只手翻覆國家政權重心的靈魂人物,齊齊趴在御書房門外聽牆角。
裡頭不大卻清晰的傳出二人對話聲連同脫換衣物的窸窣聲響:
「大人怎麼哭了?可是陛下……」
「沒有,是我錯怪他。」慕洵仍帶著鼻音,「……我也不知為何,方才瞬間就惱了。」
「大人定是昨日受了驚,您有著身子,心裡牽掛自然重些……他動了!大人!婢還是頭一次摸見他動!」皎月畢竟年紀小,摸到胎動又驚又喜。
大概讓她摸了好一會兒,直到慕洵穩著聲輕笑道:「好啦,他都睡著了,你若是想摸,回府後有的是機會。」
皎月咯咯直笑,末了還故作老成嘆一句:「婢倒是希望他能多安生些,免得大人成日難受。」
裡頭二人換好了常服,外面倆趴著牆聽得意猶未盡,尤其是陸戟,原本滿心感謝皎月前來搭救,聽到半途就恨不得衝進去把這丫頭片子小手挪開,自己上陣幫著慕洵整理衣裳。
直到皎月推門出去,外頭一對兒主僕還蹲在窗鏞底下貼著耳朵噓著聲,擠眉弄眼的不曉得對著什麼暗號。
皎月心道,這小皇帝到底沒變,之前是扒著慕府書房的窗子聽大人聊書談話,現在成了陛下,個子躥得比慕大人還要高,心性卻還是沒長大似的。
「陛下,奴婢告退了!」她刻意朗了聲音,驚得方得貴扯著尖細的嗓音「嗷」得一聲叫喚。
陸戟怒瞪他一眼,站起身來佯作無事,沖皎月招了招手,悄聲道:「你家大人氣消了?」
皎月跟他也算熟人,張口沒好氣地說:「陛下應當聽得很清楚吧?」
「倒是小聲一點!!」陸戟啞著聲提醒她,「朕剛剛說話做事確實欠妥,你家大人都紅著臉氣哭了,以往朕都沒見他紅過臉,是不是朕今天別想進門了?」
「啊?」皎月被他口中一連串同慕洵搭不上邊的詞語弄懵了,「陛下說得是我家大人嗎?大人只是自責,說自己情緒失控了才流淚。」
不怪她不相信,哪怕是陸戟或是慕洵自己也不理解。
當初猜忌他狠辣,現在又不解他脆弱,可他明明應當最清楚,慕洵溫和且堅定,握竹的指尖可以肆意潑墨這山河天下。
難道真的是因為這份若即若離的喜歡?或者說,這份陸戟經年不斷揮灑的喜歡,真的可以動搖他遍布社稷的襟懷中柔軟的某一處嗎?
老實說,陸戟從頭至尾都在患得患失,當初他不願奪嫡,只希望自己不要被這座華麗宮殿裝飾的囚籠束縛真心;現在他勵精圖治,其實也只是渴望著能有真正同他齊目並肩的一天。
他總看不到慕洵的最深處,因此他總是懷疑,慕洵這般謀劃犧牲究竟是因為喜歡,還是給他精神上的犒賞?他口中的溫情、床畔間的默許,甚至是面上的羞紅到底因為他是陸戟,還是因為他是君王?
直到此刻,陸戟終於悟得一二。
名位權勢皆非他所愛,既是不在乎的事物,縱然為他人所蔑,慕洵自然無可動容;而才情機遇是他掌中之物,縱然遭人妒恨排擠,他總能先人一步,趕在事情發生之前便力挽狂瀾;唯獨這份忠於本心的情感,既與他人無關,就無從窺見,既難以預知,就無從自控。而未知的東西最駭人。
用情愈深,心愈難安,情則愈難操控,因而愈演愈烈,終致爆發。
或許連慕洵自己也沒有十分的明白,他對陸戟這份自身難顧的奉獻,或許並不只是那份為師為臣的職責,也並不只是他為公天下的鴻圖大志,就好像他想不明白自己拼力護於腹中的這團血肉,到底是因為他舍不下這條性命?到底是因為他要以龍嗣作為扭轉朝局的契機?那麼緣何在那場酒宴過後的馬車中,他明明拒絕柳楓的醫治,捂著那劇痛難耐的一小團,心中卻盛著比之更烈的悲憂?
慕洵立在屋內,身上是一件淺黃描金的罩衣,領口袖邊用銀線勾了菊瓣。他不常穿這套,可今日遂了皎月的心意,同陸戟耀目的帝王貴金打了個照應。
他早該明白了。
他正欲出門,卻見陸戟進來,二人相視,並無多言。
他們早該明白了。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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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正午,方公公笑著問陸戟往哪裡傳膳,陸戟左右不想慕洵累著,又知他惜書不敢直接傳來御書房,見屋外春光大好,於是乾脆悄悄命人在院外搭了木質的四角涼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