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張繼行於庭間,隔著窗欞翠竹望見內宅抄手迴廊里行色匆匆的人影。
廊宅環境淺淡卻非簡素,僕從有禮無顯卑媚,張繼一屆武將行立其中尚能覓得幾分宅邸主人的清致貴雅,何況旁人。
然而他無心賞景,愈往裡走,卻是被愈濃重的甘苦藥味熏的心沉。
他叩過兩回臥門,門向內一收,卻是驚得他心口一縮。
柳楓眼下掛著兩道墨色,雙目無光,一身素藍的衣裳也歪皺著,很不象樣的收了收神,認出是他,啞著聲問:「來幹嘛,尋良心?」
張繼見他隨時像是要倒,上前先將人扶穩了,「大人如何?」
柳楓偏頭示意他往裡看,慕洵在榻上一動不動,似是睡著了。
「活著呢,每日八碗湯藥得吐個七碗半,老子都給他折騰的搭進半條命。」柳神醫也不客氣,上來就跟他抱怨,「那蠢……不是,那小皇帝也真敢信他,讓不派人來看就真不派。」
張繼聞言,一時無語。宮裡那位和眼下這位,中間隔著家國禮法,很多事情外人無法可想,自然也無從評說。
他走近慕洵,但見他如竹身姿懨懨的靜安於軟榻上,修長的手指隔過被衿虛搭腹前,一張蒼白瘦削的臉,如風作骨如月作皮,額前膩著冷汗,緊閉的雙目遮掩其中流轉秋色,也失去幾分故作的沉穩和深藏的烈性。
至此才叫張繼認清慕洵不過也只是一位年及弱冠的男子,一位上不能提攜玉龍,下無法快意俗塵的書香貴胄。家風承道持禮,方正恭謙,秉著一份無可退讓的立世原則,忠君善道,舍己護主。
真是迂腐的忠心,倨傲的清骨。
若非慕洵,何人可懂?
「那日暖閣回來,他昏迷三日,昨日才將將轉醒。」柳楓衣不解帶的照看著自己這位摯友,只覺他從裡到外露著一個大寫的慘字,累得泛著暈又見張繼轉臉盯著他看,咳嗽一聲接著道:「將軍瞅我作甚?倒是回頭記得轉告那混……那皇帝,老子孩子給他保著,老師給他顧著,到時慕洵身上那小傢伙出來必須喊我乾爹!」若不是顧著腦袋,他真覺得叫親爹都不為過!
「陛下那邊,我自會傳達。」張繼恍然發覺,自己似乎被誤會成了陛下的探子。
但這無關緊要,眼下他心緒複雜,長舌臣子惡毒的議論、忙前忙後腳不沾地的柳楓、羸弱不堪身懷龍嗣的慕大人、高坐龍椅無所作為的天子……很多事情他都弄不清楚,其中的曲竅,判斷的對錯,那些尚未可知的困難和痛苦,對於慕洵到底值得嗎?
「柳神醫辛苦,早些歇息吧。」
走出慕府大門,門仆識禮的朝他躬身道別,看慣生死的鎮國將軍張繼鼻頭一酸,久難平靜:
陛下啊陛下,慕大人無私有意,此番苦痛,你尚又能知幾分?
第12章
================
「大人,前些日子陸續有人送了東西來,說是……說是賀禮。」皎月捧著一條雕工精細的紅木長匣進到臥房,「管事錄了禮單,您看怎麼處理好?」
自那日暮時出宮已過半月,慕洵昏睡幾日,之後又被柳楓盯著臥在床上靜養,身子總算有點起色。
皎月來時,柳神醫正將人往桌前團椅上按,慕洵一身素色常衣上繡著淺川立鶴,闊袖中露出一截細長的腕臂,叩在神醫的指腹下。
「你這管事怎麼不管事兒啊,收禮也要過問?」柳楓收回手指,放了他的腕子,「你不是向來只收書簡不收金銀的嗎,我都曉得的事。」
「這回不一樣,財品寶物,樣樣得收。」慕洵重新蓋上衣袖,將手臂搭在桌沿邊上,「趨炎附勢也好,跟風附和也罷,總是一番心意。」
畢竟這財物並非予他,而是給送禮人自己買個「就怕萬一」的未來。
他接過皎月手上大紅的紙札,攤開粗覽一遍。
禮單上大都是些錢財字畫,玉器瓷雕,還有補品之類,無甚特別。
「你手上是什麼?」柳楓並不指望那群俗貴能送出什麼有趣玩意兒,便好奇的望著皎月手上捧的木匣看。
那匣子上浮雕著鴛鴦戲水圖,栩栩如生,甚至連禽羽上絨質也能瞧得分明,顯然出自大家之手。
「工部王尚書差人送來的,讓大人務必親自過目。」皎月遞上匣子,將匣板緩緩抽出。
「並頭蓮?」柳楓挑眉,「這是新流行的如意樣式嗎?我倒是沒……」
他話說半截,突然眉頭緊鎖,當即止住皎月的手,反力將匣板推回合緊。
「他也欺人太甚!」柳楓脾氣又起,望嚮慕洵的視線里冒著火,「我道他特地送來單只如意想叫你不快,沒想到那個姓王的竟然這樣羞辱你!」
「這不是玉如意?」皎月不解,方才柳楓臉變得快,她斜托著匣底,只瞧見一對花底相對的玉蓮雕。
那並頭蓮細緻精美,蓮瓣柔厚,瓣尖也圓鈍的泛著水色,玉質翠白,像是混了柳葉汁水的牛乳,盈潤的隨時要化了似的,比之盛它的木匣顯然更要名貴。
只是皎月並未看到那肉蓮下連著一段不同於如意的粗壯微彎的枝莖,又是懵懂清白的女兒家,自難想到這東西究竟為何物。
玉屬寒陰,陽為聚勢,為雄為君為有勢,以代指陽|具。
見慕洵並無驚辱之色,柳楓忿極,驚詫道:「都被人家指著鼻子罵了,你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