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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20:57:03 作者: 腦內良民
行至暖閣中,方公公引他入內,之後合了門窗,瞭然退下。
慕洵行的有些喘,抬眼但見青竹面的屏風後站一人影,顯然是陸戟。
「陛下走得挺快。」慕洵既知大殿到暖閣有近路,這孩童心性的天子定是要先他一步到了,以顯示他對這場會面的重視程度。
「你身上,可還好?」陸戟聽他聲弱,繫著前襟走出來。
只這一會兒他已換了件常服,竟不是君王的款質,而是過去公學裡的青蘭裝扮。
「陛下不該再著此衣。」慕洵知他意思,見他張臂迎上來,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此處無人,我讓他們都走了。」陸戟見他後退,眸色頃刻暗下幾分,「老師放心,子嶢知你有傷,不敢亂動。」
慕洵確實想見他,但不應在此刻,也不應成此景。
「陛下是家國之冠,社稷之主,不應再如此胡鬧。」慕洵拱手又退一步,「臣近來抱恙,還望陛下容臣告退。」
陸戟眉梢沾上委屈,著實不懂他既這樣放下身段同慕洵示好,為何反倒招他避退。
月余以來,他試做一名賢君,可闊國遼土之下,總有民生凋敝之處,總有天災人難、官逼民反,那些皇城裡見不到,澄州也未曾有視的苦難被官吏刻入文書中,一股腦的鑽進他只存過風花雪月的心上,成了一道道不可觸且遙不可及的隱痛。
昨日的怒斥,今日的笑迎,更多的並不是針對慕洵,而是這位年輕君主自己也未曾發覺的依賴。不得不說,在這場避無可避的揠苗助長中,慕洵二字被他誠摯的愛意神聖化了,他有些忘記他們皆是他人骨血,皆處眾生而非眾生之上。
誠然這並不是陸戟的過錯,少年天子,若非天生的冷血骨,總要經歷一番無以言道的混亂中跋涉才能穩坐於寶殿,而跋涉路途艱險,或致人麻木不仁嗜殺成性、或致人視若無睹耽於享樂,只有極少的君主是真正潛而勿用之徒,能承天命與否,唯有見於真心。
「老師不要走……」這個失意的男子靠近慕洵,個頭還要高出他一些,「我只問老師,若為賢君,就必成薄情之人嗎?」
慕洵不想他如此問,一時頓了身形,去了拱禮順勢將手放於身前,隔著腰封貼上前腹,正視著陸戟隱泛水光的眼睛:「先帝冠陛下『子嶢』,正是告誡陛下嶢者易折,陛下只需謹記:於臣子咨諏善道,於百姓詢於芻蕘,於己慎獨,君主心懷天下自不會負於人情。」
」老師知道我問的是什麼,」陸戟沉著性子聽完,復而開口道:「那對於我所愛之人呢?我的小家微室,不是朕的,而是屬於我的真心,我如何同天下萬民分割?」
慕洵不答,再次後退一步,靠近閣門,垂首道:「恕臣無禮。」遂即推門便走。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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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楓上午方離開慕府,只一個午飯工夫,又拽著藥箱火急火燎黑著臉踏進了府門。
「慕凡矜你也消停點!」他兀自甩了領路的管事,徑直推開慕洵的臥房。
房中空無一人。
柳楓一愣,「人呢?」
那年長的管事緊趕慢趕的追在後頭,這才停下步子喘過好大一口氣道:「呼,老奴話還未完,柳神醫太心急了些……呼,大人還在書房……」
管事話未說完,就見柳楓又甩著藥箱折步往書房走,只甩下一道帶著旋的風留給他。
柳楓大步流星的來到屋前,推門第一眼是立在一旁手捧官折小聲念著的皎月。慕洵坐在案後微微挺著腰,他身後放了軟墊,一手搭在案几上,一手覆在身前不動,正聚精會神的聽皎月念奏章,垂眸思量著。
「挺會養哈,慕凡矜。」柳神醫再三壓下心火,咬牙笑道:「我柳楓行醫這些年,頭一回見人靜養養到書房裡看摺子。」
慕洵換了常服,一身柔白的底襯搭了翠竹暗紋的外袍,此刻腰束未收,布料鬆散的垂攏著,瞧著倒有些風流。
一見柳楓,皎月立刻放了摺子,眼裡帶上委屈,「柳神醫可算來了,大人午膳用得少,方才批了幾道摺子又嘔了,婢瞧大人精神不濟勸他歇會,大人卻還要婢代念摺子與他聽……」皎月說著,長杏似的眼中又暈上水光,「柳神醫,幫婢勸過大人吧!」
柳楓一時不知從何怒起,卻見慕洵坐在邊上歉疚地笑笑,更氣得無話可說,端了藥箱實實置於案上,翻了他的腕子搭上脈。
慕洵也知自己不對,見他無話,賠著笑先張口道:「是我有錯。」
「小民可不敢說慕大人有錯。」柳楓也不看他,轉手輕按慕洵側腹兩處。
慕洵登時一顫,下意識抬手去擋。
「知道疼了?」柳楓抬臉瞧他,看他臉色白著,額前一層薄汗。
「前幾日已能吃得好些,今日不知為何……」慕洵喉間緊了緊,手掌貼著微隆的前腹輕輕撫動,顯然仍是不大舒服。
柳楓一瞟他案幾,見鎮紙下壓著批到一半的奏本,上頭朱墨未乾,一旁還散著兩處墨點,根本是實在撐不住才停了筆。
「前些日子我好容易幫你穩下,這次又不好了怪誰?」柳楓翻了翻藥箱,遞一瓷質青盒給他,「是山楂做的薄糕,感覺欲嘔就含上兩片。」
慕洵謝過接下,立刻取了一片放在舌上。
「到底什麼摺子,非要你親自批閱?」柳楓疑惑,轉頭看著皎月,「方便念來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