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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1:59:12 作者: 初禾二
車裡有一股久不通風的氣味,混合著酒精和消毒水味。座位下鋪著的墊子更換過,沒有踩踏痕跡。但在后座的椅背縫隙中,程危提取到了微量血跡。它滲得很深,椅背外層被清洗過,裡面卻毫無辦法,除非直接將整個椅背扔掉。
稍微出乎程危意料的是,他在方向盤上還提取到了完整的指紋。
使用這輛車的人非常謹慎,換掉地墊,清除血跡,居然忽視了最應該清理的方向盤。
接著,程危提取車身和車輪里的物質,趕回市里進行檢驗。
晚些時候,程危的電話打來時,海姝正在玻璃廠里,聽庫房的一個小頭兒說那輛桑塔納是怎麼從這裡「消失」的。
「那車其實早就沒用了,但沒徹底報廢,就還是停在裡面。去年梁瀾軍跑來找我,說想申請輛車用,當時別的車都出去了,我就把那輛車指給他。我說那車你也知道,開出去說不定命都沒了,他說沒事,修修還能用。」
「我也沒當回事,把鑰匙給他了。後來我沒問,看他沒開過那車,我想他肯定沒修好啊。事情多,我把這事忘了。你們找到那車了?」
海姝轉身接電話,「小程,有結果了?」
「海隊!」程危興奮道:「血跡和李回的DNA比對上了,輪胎里的泥土和師範學院附近的泥土成分也有很高的相似度!最關鍵的是,留在方向盤上的指紋屬於梁瀾軍!」
海姝頓時振奮,「辛苦了小程!」
審訊室,海姝將新出爐的證據放在梁瀾軍面前,「你去年6月從廠里借走這輛車,現在我們在車上檢驗出了被害人李回的血跡和你的指紋。梁瀾軍,我再問你一次,去年12月3號晚上,你在哪裡?」
梁瀾軍看著桌上放著的列印紙、照片,似乎覺得眼睛痛,抬起手揉了好幾下。
海姝等待著他的反應。目前證據逐漸出現,趙月那邊的情緒是個重要突破點,她不著急,她可以跟梁瀾軍慢慢耗。
但梁瀾軍抬起頭,眉眼間的苦澀、不幸讓他顯得像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
「我在跟蹤李回,假裝向他問路,然後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到車上。」梁瀾軍干啞著說。
海姝心臟一提,原以為梁瀾軍還要繼續沉默。
「所以你承認,是你殺害了李回?」
「是我。」
「薛檸林和平生呢?」
「也是我。」
不少隊員盯著監控畫面,屏住了呼吸。
海姝看著梁瀾軍那雙蒙著霧霾的眼睛,捕捉到一絲謊言的味道,但現在她必須繼續問下去,取得儘可能多的口供。
「你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梁瀾軍沉默了幾分鐘,「他們和龔照是一樣的人。我為什麼會坐在這裡,而不是像具寧那樣在科學院做研究?就是因為這些人。」
梁瀾軍終於提到他那地獄般的最後一段大學時光,和具寧交待的並無多少事實差距,但從他言語裡流露出的無助卻遠非加害者角度所能比擬。
他對同性戀的仇恨不是從那時開始醞釀,實際上,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的頭腦都一片空白。那時他還不到22歲,離開家鄉,卻沒有走入社會,父輩灌輸給他的是「好好讀書,出人頭地」,他超額做好了前半句,卻不僅沒有出人頭地,還被人按進了掙扎不出來的土裡。
搶走他名額的具寧出國了,踐踏他人生的龔照不再出現,他連龔照在哪裡都不知道,那成了一個他根本夠不著的影子。母親被他氣到發病,父親與他斷絕關係,他在被學校拋棄後,又被家庭拋棄。他在街上流浪,笨手笨腳,找到一份雜工,又因為低不下頭而被掃地出門。
他有過連飯都吃不上的日子。他不知道該恨誰,因為他應該恨的人太多。
當他終於適應社會的法則,忘卻自己曾經是大學裡的高材生時,他已經是工地上的一名工人。安定下來,他的頭腦才重新轉動,仇恨的指針轉向龔照,還有和龔照一樣的人。
他們有錢有權,年輕,儀表堂堂,喜歡就要抓在手中,得不到就要毀掉。
茫茫歲月,他的記憶里,龔照的影子漸漸模糊了,但對同性戀這個群體的恨意卻更加清晰。尤其是這些年,社會上越來越多的人支持同性戀,為他們發聲,每次在電視上看到相關的報導,他都憤怒得發瘋。
他想,你們為他們發聲,那誰來為我發聲呢?
但他的仇恨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從來沒有對外傾述過。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遇到了一個賢惠的妻子,他們一同度過了生命中最艱難的日子,又遇到善良的老廠長李雲,給了他們穩定的工作。
搬來周屏鎮不久,他儘量讓自己融入集體,但是很難,他並不是活潑的性格,人們圍著他問過去的事,讓他如芒在背。
老廠長李雲帶他來到老車間,指著熔爐下的地下室說:「你猜這是個什麼地方?」
他答不上來。
李雲樂呵呵地說:「是個『去他媽.的』地方。」
他一時沒能理解。李雲便給他解釋,說自己也有很多煩惱,時常覺得周圍的每個人都在向自己索取,而人際社會,誰能乾脆利落地拒絕?所以每當受不了的時候,李雲便獨自來到這裡,躺一會兒,想像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不再有任何人來煩自己。雖然只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夠獲得短暫的放鬆。而回到地上之後,輕鬆的情緒就像能量,能驅使自己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