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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9:19:00 作者: 十七場風
第76章
手術室門口的走廊又長又冷, 陸斯遙揣著口袋坐在那兒,頭頂的燈顏色很涼,他的影子斜斜垂在腳下, 看起來很孤單。
這是代玲第二次自殺, 第一次是十幾年前, 陸斯遙放學回家看見她躺在床上, 蒼白細瘦的手腕垂在床邊, 指尖蜿蜒出一條紅色的小河。
想在精神科自殺不是件容易的事,這裡的醫護人員很小心,任何威脅到生命的東西都不允許出現在這裡,連寫字用的筆都是特殊材質。
那天代玲給陸斯遙打電話是在天台,天台早已封閉起來,層層鐵網,連跳樓都沒機會。
意外是今天代玲病房的空調漏水, 請了師傅檢修, 對方遺漏了一把老式開門鑰匙。
晚上代玲就在衛生間用那把鑰匙,不知疼痛的磨開了自己手腕上的舊疤。發現及時, 並沒有危及生命,只是傷口撕裂難看需要進行縫合。
陸斯遙獨自前往醫院, 現在是凌晨三點鐘, 他起身去往護士台, 並沒有詢問代玲的情況, 也沒有責怪醫院的疏忽, 只是說:「以後這麼晚了,不要給我奶奶打電話。」
護士抬眼看他,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 什麼也沒說。
陸斯遙回手術室門口等候,猜到護士想說什麼,八成是指責他不負責任,給他打電話肯定不來。
如果接到電話的是陸斯遙,他的確不會來。他是被老太太趕來的,他不來,老太太就會來,這麼晚了。
手術室的燈滅了,縫合傷口並不需要很久。
代玲神智還算清楚,自己從手術室走出來,手腕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
她看見陸斯遙的第一眼就瘋了,尖銳的尖叫聲迴蕩在整個走廊。陸斯遙坐那兒不動,將代玲的崩潰、抓狂和憤怒盡收眼底。
護士把移動床推過來,兩個值班醫生一起把代玲放了上去,束縛帶是精神科的標配,就拴在床頭,他們一層一層的裹住代玲,護士遞來鎮靜劑。
針劑推入血管,代玲很快安靜下來。她的情緒仍在瘋狂起伏,眼睛死死盯著陸斯遙,喘著氣。
等代玲的目光終於鬆軟下來,陸斯遙才緩步朝她走過去。小床被護士推入病房,陸斯遙在這方面很捨得花錢,高級病房條件很好,單人單間,安靜。
他像是花錢免麻煩,只要代玲不鬧騰,不作,不煩他,他願意出更多的錢。
安靜的地方代玲任何一點動靜都明顯起來,她還是看著陸斯遙,纏繞繃帶的手因為失血透著蒼白。
她指了指陸斯遙,神情忽然變得痛苦,藥劑讓她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但只要她動動嘴,陸斯遙就能看懂她要說什麼。
那是代玲的執念,是她的魔障,她心痛的看著陸斯遙,模模糊糊的發出一些音節,是在說:「頭髮。」
陸斯遙面無表情的站在床邊,垂著眼,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母親,也不是什麼仇人,而是陌生人。
護士在一旁給代玲輸液,陸斯遙緩緩俯下身,他的頭髮太短了,代玲很想摸一摸,但她動不了。
陸斯遙不確定代玲是否能聽懂他的話,無所謂,代玲從小到大都沒有聽過他說話。
他貼在母親臉旁邊,聽見代玲的啜泣,看到她的眼淚。他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對母親的遭遇視若無睹,還要在那心上紮下一刀。
陸斯遙對代玲說:「我不會比你死得早。」
陸斯遙身上太冷了,寒氣蔓延到代玲耳邊,讓她狠狠打了一個顫。
長期的精神折磨讓代玲的外貌變得難看,但不難看出陸斯遙長得很像她。
「囡……囡……」
陸斯遙直起身,不再留戀地走了。
·
凌晨的街道空空蕩蕩,陸斯遙漫無目的地走,小雨濕身,他忘了撐傘。
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周圍一片漆黑,連燈也沒有。
他轉身看了看,老舊的居民樓融在夜色里,變成記憶里揮散不去的重重鬼影。
陸斯遙躲進樓道里避雨,從口袋掏出煙盒,煙有點濕,點了好幾次才把它點著。
一根煙沒抽完,陸斯遙拿手指掐滅。他突然好想梁逍,想見到梁逍。
凌晨四點半還下著雨,街頭一輛車也沒有。陸斯遙一邊走一邊等車,又繞回醫院。
醫院門口總有計程車,他坐上一輛,說要去蘇州,司機覺得他瘋了。
陸斯遙出雙倍價錢,兩地離得並不遠,開車兩小時左右,司機這才接下。
陸斯遙濕漉漉坐在后座,這個時間從醫院出來,火急火燎的要去蘇州,還那麼狼狽,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司機從後視鏡看他,計程車司機都有這毛病,愛閒聊,特別是遠距離駕駛,沒個人說話無聊得很,司機問道:「小伙子,家裡出事了?」
陸斯遙沒有回應,靠坐在那裡,眼底是茫茫夜色。
司機懂了,輕輕嘆了口氣。
陸斯遙見過梁逍身份證,知道他的地址。司機將車開到樓下時才過七點,梁逍昨晚看晚會睡得晚,現在不一定起來了。
梁逍醫生家庭,老兩口一輩子治病救人,帶學生,名聲在蘇州市響噹噹的,住的地方卻很普通。
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區,甚至有些舊了。
蘇州沒下雨,天陰陰的。
陸斯遙站在樓下,衣裳半干,頭髮凌亂,過路人難免要打量他,陸斯遙低下頭,怕被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