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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7:02:38 作者: 滿目山河依舊
師父他老人家將拂塵一掃:「妖言妖語,蠱惑道心!」
刺骨的寒意席捲,我被瞬間提拎起來。
他在廣闊的大殿裡無奈搖頭,瓮聲低語:
「蓬萊不缺這樣的叛徒,三百年前,也有人夜放鬼火,嚷著『喚醒』『拯救』,可笑,可笑!」
在窒息的緊縛里,我俯視他,搖頭道:
「沒人想動搖您的道心。但您……也該睜眼,看看這真實人間。」
最後一顆菩提珠破了。
洋洋白粉灑落。
可師父依舊面色如常,他沒有受到丁點影響:
「狂妄。何況,何為真,何為假?」
他的語氣才叫狂妄:「我信,則為真;我否,則為虛。」
「嘎達」一聲,刺骨疼痛。
我知道,是肋骨被勒斷,刺入胸肺。
我咳出一口鮮血,卻笑了起來,諷刺他:
「原來程算前輩說的是真的呀!度劫度劫,度劫期的人,能短暫回到現實——你早就看過人間,卻又回到了仙山——是您,自行選擇了這條路。」
三百年前,他也曾像我,無比虔誠,將目睹的叛亂當作走火入魔。
度劫期後,他閉了雙眼,成為不染塵埃的座上仙人。
可以理解。
誰能放棄歆享幾百年的供奉、實力和地位呢?
聽到我說的熟悉名字,師父緩緩眯起了眼。
他放緩了殺我的速度,轉而是漫長的折磨。
折斷手——
我自顧自地繼續道:
「人都信奉自己見到的。他們拒絕,也不敢相信全然陌生的真相。」
折斷腳——
「您說,是因為愚蠢,因為真相鮮血淋漓,還是頹於困境,更讓人有愚昧的安全感?」
折斷脊椎——
「畢竟,破除迷障代價太大,足以讓人瘋狂——」
「管彤,你能透視對吧?和他們玩六博棋,你從未輸過。」就在卸我下顎之前,師父打斷我,用威嚴的聲音道,「我也是糊塗,今兒才發現端倪。」
他蒼老的低音猶如蠱惑:
「那你怎麼能夠確定,不是你的腦海里,有一隻蠕蟲,紮根盤踞,蠱惑你,讓你誤以為我們都是群魑魅魍魎,用盡下作手段,讓我們走火入魔,將我們殺滅殆盡——」
他一字一句:「它好汲取養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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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璣仙尊不愧活了幾百年,直指要害。
這個問題,困擾我整整三年。
我備受折磨,甚至比他更疑神疑鬼。
懷疑是否有更為高等的神明,假借我手,為的是剿滅。
渾身傷筋斷骨的痛苦,和師父鬼魅般的低語,讓我頭腦混沌,瞳孔驟縮。
我深吸口氣,強令自己回神。
垂頭,用牙齒叼起懷裡露出的紅線,甩出銅鏡。
「我當然知道真假!」銅鏡落地碎裂,上面映出萬千生靈惶恐的臉。
他們是綿亘九州的芸芸眾生。
都在沉默注視著,大殿之內的我和師父。
我放肆而道:「好,不是依賴於凡俗供奉麼?這幾年我改了傳音銅鏡,發到九州各地,來,讓芸芸眾生作證,誰為佛,誰為魔——」
既然你我皆難辨真假。
那一切,交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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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我仿佛聽到耳畔遙遠的人聲。
成千上萬,混雜低語。
我看到師父金光璀璨的丹田處,逐漸暗淡,黏蟲觸手吐出的長絲應聲而斷。
同樣應聲而斷的,還有快要將我絞死的拂塵。
我重重跌落在地。
渾身刺痛。
散落的拂塵飄到我身上,我不能動彈,也沒力氣撥開。
卻仍挑釁地看著高台之上,同樣無法動彈的師父。
我撐出一個筋疲力盡的笑:
「看來,是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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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熬著痛楚,整整十天,才感覺到,骨頭稍微接上了點。
又五天,我勉強能夠坐起。
深秋的最後一片葉子,從古院飄入大殿。
它落到我胸前,我顫著手拾起,抬起手,將它對著殿外藍天,靜靜看著。
它泛黃的脈絡,像是黃河乾涸的裂痕。
又過了三天,夕陽快要墜落,我終於攢夠了站立的力氣。
我掙紮起身,拿起佩劍,走到師父面前。
他意識到什麼,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以為,天下仙山,就這一座嗎?!
「你以為,渴望力量,妄想凌駕萬民之上的,就我們蓬萊嗎?!
「你以為,這種生生不息的森嚴體系,築基、金丹、元嬰,等等,這一代才出嗎?!
「你以為……它們,就這一族嗎?
「你拿什麼去逆轉,天道命定的乾坤?!
「而且你的眼、你的眼……哈哈哈哈……你想知道真相嗎?
「還有下了山,數不清的追殺堵截,更何況——」
他說出了最殘酷的毒咒:
「你真的天真到覺得,掌握了這種力量的你,不會成為,下一個……我們嗎?」
「不勞師父費心。」我半蹲下來,平靜地道,「若以後,遇到修士,先勸回頭。不能勸者,遇到一個,我就殺一個,遇到一雙,我就殺一雙。我不會長生,在我死後,傳下辨認蟲屍的方法,如何降伏它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