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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6:38:59 作者: 揺花幾許
傀儡不聽話了,那便換一個聽話的來。
乾清宮的硬木幾架上整齊地擺放著四個銅胎掐絲琺瑯香爐,檀香靜靜地焚燒著,幾縷白色煙霧飄繞在大殿內。
大殿的高台之下除了站著的北鎮撫司陸炳秋和東廠掌印太監江海河,還跪著一人,那人的手和腳都帶著銬子,也不知跪了多久,臉色煞白。
「謝家餘孽年紀尚小,可卻不是一般的狡猾,都能逃過陸炳秋的眼,也不知道用的什麼伎倆。」
太后一邊輕輕撫摸著玉面狸的腦袋,一邊和身旁的洪慶帝說道,「幸虧月兒前幾日碰巧抓住了他,聽說傷得不輕呢,如今一看,確實不輕,那條胳膊聽說廢了呢。」
洪慶帝淡淡地瞥了眼陸炳秋道:「母后說得是,陸炳秋連個十來歲的孩子都抓不到,廢物至極。」
他布了這麼久的局,不惜堵上城池和二兒子的命,竟然全賠在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身上,他怎能不氣?!他恨不得把底下跪著的謝資安扒皮抽筋!
但在太后面前,他又不能表現出一點情緒。以至於這股子心火遷怒到了陸炳秋。
許多事情不點明,不代表他傻。他自己都忌憚太后,他的狗又怎能不怕?
陸炳秋聞聲後慌慌張張的抬頭望了一眼坐在龍椅上臉色不佳的洪慶帝,他心神驟然一顫,「撲通!」一聲,陸炳秋跪了下來,磕頭道:「臣無能,臣罪該萬死!」
「是該死,可今天輪不著你。」洪慶帝冷聲道。
他指向意味再明顯不過,跪在地下的謝資安驚了一身冷汗,打進宮入殿,他都沒有一刻鬆懈,整個人始終處於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
如今皇帝想殺他泄憤,太后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狀態,全然不惦記著帳簿之情。
生與死只不過是一瞬間、一句話的事。
這個時代的人命實在不值錢!何況是條罪臣之子的命,他得罪的不是旁人,而是封建時代最有話語權的人。
他要活下去,只能靠搏靠賭。
「謝資安,把頭抬起來。」洪慶帝說道,「看著朕,回答朕一個問題。」
洪慶要問的在場人皆心知肚明。
謝資安小心翼翼抬起頭,眼睛緩緩向上移,坐在金色龍椅之上的男人身材幹瘦矮小,面色發青,看著甚至比旁邊的太后還要瘦小,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眶裡。
那雙眼睛忽然迸濺出火星,洪慶帝怒拍扶手,叱喝道:「獐頭鼠目!朕問你,帳簿在哪裡?!」
洪慶明知故問,無非是在給謝資安安個罪名要他命。
太后捋著懷中的貓毛,平靜地睨了眼洪慶,洪慶這套做派真是好笑,帳簿找不到,擺出這幅架勢唬個沒用的孩子。
她倒是很期待謝資安會怎麼回答,聽說他骨頭很硬,到底有多硬她還是挺想親眼見見的。
只見地上的少年磕頭回道:「罪民不知。」
聞言,洪慶帝並沒發怒,反而平聲靜氣道:「陸炳秋翻遍謝府不見帳簿蹤跡,就你一個活口,你說你不知?朕記得謝淵最疼愛你這個小兒子,倘若你乖乖交代帳簿下落,朕願留你活口。」
所謂活口,是怎樣的活口?全手全腳是活口,斷手斷腳也叫活口。
他若是交代了,洪慶也不可能留他活口,只有太后才能救他。
謝資安攥緊指骨,悄悄望向屏風後的婦人,咬牙道:「罪民確實不知!」
玉面狸似乎被謝資安的高聲吵醒了,它懶懶地伸出前爪,在太后手心裡輕輕撓了幾下,翻了個身,又蜷縮進了太后的懷裡。
太后抬手摸摸了玉面狸的腦袋,漫不經心地輕聲道:「瞧瞧,丑奴都被你吵醒了,哀家問你,帳簿到底在哪裡?你儘管實話實說,有皇上和哀家為你撐腰呢。」
「滴答」
少年額頭的汗液滴落在了磚石上,寬袖中唯一完好的手緊握成拳,那薄弱的脊背仿佛壓著巨石,使他連喘口氣都是萬般艱難。
謝資安悄無聲息地半抬起腦袋,漆黑的眼睛對上屏風後面的婦人,太后要看他的衷心,他便剖開心給她看。
他把身子俯得更低,一如在面對陸炳秋的嚴刑拷打時倔強,認定的事,便是死也不會改口。
「罪民不知。」鏗鏘有力的四字落地可聞。
他的話雖說迎了太后的心意,但另一方面也徹底惹怒了洪慶帝,太后的問話左右不過是給洪慶難堪。
洪慶也不等太后再次開口,指著謝資安就怒道:「豎子休要狡辯!陸炳秋把他拉下去立即杖斃!朕要你親自行刑!」
震怒的聲音迴響在氣氛肅殺的樑柱間。
陸炳秋領命,一把揪住謝資安的領子便往殿外拖行。
他的腳步極快,用力極大,謝資安沒有半點反抗之力,皇帝要陸炳秋親自動手就是不給他留活路。
他驚恐,慌張,無措。
面對既定的命運他就像宇宙中渺小如塵埃的蜉蝣。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閃過無數個童年父親醉酒毆打他的場景。
他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蜷縮在角落裡,可暴躁的父親拳腳始終不曾停下,一拳又一拳,一腳又一腳,他就要死了,可他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所以他撿起手旁的破碎的啤酒瓶,惡狠狠地扎進了父親的腿里!
「啊——」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父親發出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