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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5:45:49 作者: 喜糖123
聽說宣旨的臨江郡王遊歷西北風光,先行來到,陸澤對這個說辭嗤之以鼻,二三月的大西北,除了滿天黃沙連坨熱乎的狼屎都找不出來,還風光,不是有病嗎。
他走到葉翀門前,見屋裡是黑的,琢磨著人去哪兒了?便推門進去。卻見葉翀披著衣服坐在桌前,清寒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扯成一道頎長的影子。
「黑燈瞎火的,您是在這兒等著成精嗎?」陸澤被嚇了一跳,說話間點上燈火。
葉翀掀眼皮見是他,也沒說話,他累的要死。
「世子?」陸澤嗅到一絲不同,「怎麼了?」
「有酒嗎?」葉翀的聲音乾燥沙啞。
陸澤:「……」
他兩在祁連瞎搞胡混了快兩年,葉翀極少喝酒,即便有時放開了手下將領和兵士的禁令,自己也是極為克制警覺的,陸澤那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
他琢磨一下,能叫炸都炸不死的榮康侯世子憋屈成這樣,八成只有一件事了。
「阿越姑娘有消息了?」他斟酌著問道。
果然,葉翀的眼睫劇烈跳動,「你哪兒來這麼多廢話。」
陸澤心下瞭然,這是失戀了,要借酒消愁,心道:「世子活到十九歲,從山一樣厚的國讎家恨中,就分出這麼三瓜兩棗的念想,這下還沒了,怪可憐的。」
「好,我去給你拿。」其實陸澤一直都不看好這段感情,且不說找不到人,找到了才叫麻煩。葉翀是堂堂榮康侯世子,金枝玉葉,他的婚事跟他喜歡誰基本無關,一張聖旨,叫他娶誰就得娶誰,皇親國戚也不過是皇帝老子手中的棋子,無可奈何。他搖搖頭,索性長痛不如短痛。
陸澤拿了兩小壇珍藏的西域紫燒,剛倒上一杯,就被葉翀拿起來一飲而盡。
陸澤:「你少喝點,吃著藥呢。」
葉翀也不說話,也不抬頭,看著樣子就等著一醉方休,千愁萬緒都飛灰湮滅。
陸澤難得從那點吝嗇的良心裡,撥出米粒大的丁點,勸道:「平雲,人活一世,縱有萬般情愫,也如過眼雲煙,放不下,不過在三世塵微里,徒增怨憎而已。」
他不明就裡,哪知這話純粹火上澆油,葉翀心中仿佛燒起一團怨憎業火,燒得轟轟烈烈,滿目瘡痍,只得又舉起酒杯壓下去。
陸澤本身就是個感情貧瘠的老光棍,除了屁話大概也講不出個所以然,兩人哐哐七八杯下去,一壇酒就見了底。
陸澤一看,這麼個喝法可不行,世子傷剛好,藥都沒斷呢,別喝出個好歹。便移開他的杯子,勸道:「平雲,少喝點。」
葉翀喝的又氣又急,這時酒氣衝上來,人開始打晃,抓了幾下沒把杯子抓回來,「他不該一絲音信都不給我。」
破開心中紛雜的亂流,無關欺騙,無關男女,最在意的仍是三年來提心弔膽,夜不能寐,不知哪日埋骨河山,連魂魄都無處話別的驚慌恐懼。
「嗯?」陸澤也喝得有些迷糊,心道:「世子怕是個傻子,姑娘家,不給你消息不就是讓你死心嗎。」
「那說明,她心裡根本就沒有你啊。」陸澤不明所以的又補了一刀。
葉翀的心正好被捅了個對穿,他奪過酒罈,一掌拍開,嘩啦喝了一身。
陸澤心疼上好的紫燒,搶過來嘩啦也喝了一身。
兩個醉鬼勾肩搭背,你一口我一口,邊倒邊喝。
陸澤喝醉了話比酒多,而且不像其他醉鬼,他說起醉話字正腔圓,舌燦蓮花,一車一車拉都拉不走,他突然拍著葉翀問道:「哎,你今天見臨江郡王了,說來聽聽。」
葉翀半趴在胳膊上,醉的五迷三道,聽見他說梁檢,突然樂了,閉上眼睛思考了一陣,輕飄飄的說道:「殿下啊……殿下,他貌美如花。」
陸澤眨眨眼,他現在只有嘴利索,腦子是不轉的,笑道:「你可真有大出息!」
***
夜晚,葉翀從夢中驚醒,不是噩夢,而是春夢。四更天的梆子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窗外巡夜兵衛的火把忽明忽暗,映著桌上的一席狼藉,也不知道陸澤是怎麼爬回去。
他一背黏膩的冷汗,哆哆嗦嗦坐起身,嚇得不輕。
夢中若即若離的阿越徹底不見了,梁檢那雙滾燙乾燥的手,貼著他的肩膀,灼得皮肉發緊,熱浪隨著血液湧入四肢百骸,讓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燒的骨頭仿佛都要蒸騰成灰。
葉翀手壓在胸前,迫使自己一口一口呼吸,抑住體內驚亂的燥熱。
他從小生活在清苦的邊塞,對情愛一知半解,本人也寡淡的很,就算夢到阿越,也只是不摻任何雜念的細碎小事,最為旖旎也不過是飄蕩的「巴林卡」頭巾。何時受過這種烈火烹油搬的折騰,直教三魂七魄都震得粉碎。
翻騰的炙熱在寂靜清冷的夜裡,怎麼也壓不下去,葉翀只著單衣,端著盞小燈,畏罪潛逃似的來到書房。
西北初春的凌晨,寒氣逼人,書房內沒有炭盆,冷的像冰窖一樣。
葉翀就著小燈坐在桌前,虔誠端正,一字一句的默起清靜心經:既生貪著,則生煩惱。既生煩惱,則生妄想。妄想既生,觸情迷惑,便歸濁海……
直到天色微白,早起幹活的僕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才停下這場近乎自虐的反省,只剩些許無從尋求的心浮氣躁。
葉翀頂著一張青白交織的臉,全身浸透了刺骨的寒冷,狼狽不堪的走出書房。放眼望去遍生貪妄,清淨心經也不管用,他的心裡,咫尺之間到萬里之外,都站了一個人,如影如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