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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4:53:05 作者: 生薑太郎
宣兆變得無比平靜,他不用做任何思考,他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宣兆甚至想永遠留在這個地方,如果這就是死亡,那麼死亡很美好,他坦然接受。
然而,偶爾他會聽到惱人的聲音。
那個聲音不知道是從哪裡闖進來的,好像很遠很遠,又好像貼在他耳邊那麼近。
那個人一遍一遍地喊他「兆兆」,不厭其煩地說兆兆,你睜開眼好不好,別睡了,聽話。
是誰在喊他?
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宣兆會覺得疼,心口的位置像被一個小錘子忽輕忽重地敲打著。
他用手掌按了按心口,奇怪了,明明連心跳都感覺不到,怎麼會疼呢?
那個吵鬧的人總是蠻橫地闖進這個宣兆獨屬的世界,肆無忌憚地打擾宣兆。
有時候他會給宣兆講故事,什麼公主啊王子的,好像還有毒蘋果;有時候他會給宣兆唱歌,他唱的歌總是很難聽,也沒有什麼調子;更多時候他在說一些無聊的話,比如今天下雨了,中午吃了紅燒肉,晚上犯懶了不想沖澡。
漸漸的,隨著宣兆聽見這個聲音的頻率越來越高,霧氣也漸漸變得稀薄。
天空出現了,是很淺的藍色;樹木出現了,葉子是綠色;花朵也出現了,有紅有黃。
前面隱約出現了一條小路,那個聲音從路的另一邊響起——「兆兆,再睡懶覺,夏天就要過完了。」
宣兆在這個聲音的指引下緩緩抬腳朝前走,然後鑽心的疼痛從左膝傳來——
不能向前了!
宣兆驚恐地停下腳步,原來這條路上荊棘叢生、滿是陷阱,他詫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腳,小腿肌肉正在止不住地顫抖,汩汩的鮮血從他的膝蓋里冒出來,源源不斷地往下流淌。
他的腿怎麼了?怎麼會這麼疼?
於是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霧氣再度層層疊疊地將他包裹起來,那團霧仿佛是最好的治癒劑,宣兆的左腿立即完好如初,那種萬蟻噬心的痛楚也隨之消失。
我不能走出去了,我要留在這裡,我怕疼,太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聲音強勢地撕裂濃霧,再度在宣兆耳邊響起。
「醫生擔心你肌肉萎縮,今天給你做了理療,是不是有點疼?我看你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你怎麼這麼能耐呢你?你說說你啊,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疼了就要說,住在icu里也不耽誤你逞強。」
左心的刺痛又來了,宣兆深深彎下了腰。
「你什麼時候才願意醒來呢?我等了好久啊.比起你等我的時間,其實這也不算久,但我就是覺得難熬,每天每夜都很難熬,我想要你和我說說話,和我拌拌嘴,要是你累了,就看看我也好。醫生說你的求生欲很弱,是你自己不想醒來了嗎?宣兆,你不要我了嗎?」
那個聲音忽的哽咽了一下,難以忍耐的痛楚從身體裡翻湧而起,宣兆開始劇烈地喘息。
「我昨天晚上做夢了,夢見你去美國找我,你給我做了蛋糕,做了很多藥包,在圖書館等我,陪我回公寓,可是我總在拒絕你。」那個聲音有些沙啞低沉,「每次被我拒絕以後,你需要多少勇氣,才又出現在我面前呢?兆兆,那個時候你來找我的路一定很艱難,可你還是來了,這一次你也來找我好不好?我就在這裡等你,我哪裡都不去了,你別不要我,到我身邊來,好嗎?好不好?」
宣兆疼的直不起腰,他條件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你是誰?你在說什麼?
你不要等我了,我不能去找你,那條路很難走的,我的腿會受傷,我會疼的受不了。
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會去的,我在這裡就很好。
「如果你休息好了,就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不是很喜歡大海嗎,夏天的海最漂亮了,今年夏天你還沒有看到,太可惜了對不對?」那個聲音無比溫柔,「我現在也開始寫日記了,你是不是等著我念給你聽?我才不念,你想知道我寫了什麼,就自己起來看。岑柏言的日記本,只對你一個人開放.」
岑、柏、言。
這三個字像一顆小小的石頭,被輕輕扔進了水中,水面還是一片寂靜,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宣兆怔愣片刻,小心翼翼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岑、柏、言.是岑柏言!
那顆石子忽然在水底「轟」地炸開,巨大的水花迸濺,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宣兆清楚地感受到,在他的左胸膛里,有一顆一直沉寂的種子忽然冒出了嫩芽,而後無比茁壯旺盛地生長了起來。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是岑柏言,是岑柏言在等他,岑柏言沒有不要他,岑柏言來救他了。
濃霧被一道熾熱的光破開,眼前的景色忽然變得無比清晰,像一幅畫卷在宣兆眼前緩緩展開。
「兆兆,校長在畢業典禮上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祝我們擁有美好的前景。」岑柏言說,「我們會有美好的前景,你和我,我們兩個。」
宣兆想,疼有什麼好怕的,為了這句話,我什麼都不怕。
那條路依舊荊棘叢生,遍布泥沼溝壑,宣兆咬著牙邁出了腳步。
如果盡頭是岑柏言在等他,那麼這條路再難走,宣兆也會義無反顧地奔赴向他。
陳威和龔巧離開後,病房裡總算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