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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4:53:05 作者: 生薑太郎
    岑柏言再次拿起拐棍,輕輕放在了沙發上,就在宣兆觸手可及的地方。

    「別再把它丟掉了。」岑柏言說。

    最後岑柏言說了什麼,宣兆沒有聽見,他耳鳴的很厲害,耳朵里呼呼地灌著風。

    從嘴型來看,岑柏言說的似乎是「再見」。

    而後,宣兆眼睜睜看著岑柏言轉過身,那個轉身的瞬間在宣兆瞳孔里被無限拉長,明明他一伸手就能拉住岑柏言,他卻分明地感受到不可能了。

    岑柏言走了,岑柏言不要他了,他再也沒有岑柏言了。

    病房的門打開,岑柏言腳步微微一頓,握著門把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腦海里忽然「轟」一聲巨響——

    「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在耳邊反覆響起,像是卡了盤的錄音帶,尖銳地在宣兆腦中叫囂著。

    宣兆安靜地坐著,靜到仿佛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先是左膝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然後這絲痛意蔓延到小腿、小腹、腰、背、手臂.痛楚像是浪潮,鋪天蓋地地朝宣兆迎面撲來,他痛的蜷縮起身體。

    ——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他撒的謊太多了,唯一一次賭咒竟然就真的靈驗了。

    宣兆木然地掀起毛毯,把頭也蓋住,整個人縮在毯子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毛毯下傳來極其壓抑的嗚咽,黑色拐棍滾落在了地上卻無人理會,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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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回國了回國了

    第98章 墓園

    三天後,宣兆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去的時候他帶了兩個巨大的行李箱,裝滿了各種調料、乾貨和採藥,回來的時候卻是孑然一身,除了一個背包、一支拐棍,什麼也沒有。

    龔叔親自到機場接他,通道口緩步走出來一道消瘦身影,步伐不穩,左腳就和被拖著前行似的,仿佛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龔叔心急如焚,接過宣兆的包問長問短,問他的腿疼不疼,問那個臭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了。

    宣兆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一切都挺好的。

    他這三天幾乎沒怎麼合眼,此刻眼窩深陷,髮絲凌亂,嘴唇發青,臉色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灰白。

    龔叔蒼老渾濁的眼裡瞬間泛起了淚意,背過身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折騰自己.」

    宣兆鼻頭一酸,龔叔這麼大年紀了,他卻還讓龔叔處處為他操心,他都幹了些什麼事啊?

    「叔,我真沒事,」宣兆攬過龔叔的肩膀,「放心。」

    「司機在外面等著了,直接去醫院,」龔叔說,「不許說不去。」

    「好,聽你的,去醫院。」宣兆接著垂眸,片刻後低聲說,「叔,你能先送我去個地方嗎。」

    海港市墓園。

    一輪斜陽低懸遠丘之後,淺金色的餘暉籠罩在一排排林立的石碑上。

    宣兆跪在一塊大理石墓碑前,沉默許久,他雙手撐著地面,俯下身重重磕了一個頭。

    「外公,我不孝,」宣兆注視著石碑上那張黑白照片,低聲說,  「我愛上了那個女人的兒子。」

    墓園中一片沉寂,只有掠過耳邊的風應和著宣兆的低語。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沒有走會怎麼樣,你那麼厲害,你一定有辦法懲治他們,你不會讓媽媽渾渾噩噩地過這麼多年,不會讓我在學校里被欺負。」宣兆忽然哽咽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小時候經常夢到你,但很奇怪,你在世的時候總是要我堅強,不要輕易掉眼淚,宣家的人無論男女,就沒有嬌弱的。但是在夢裡,你卻說小兆,受了委屈不要忍著,眼淚掉出來就好了。你不要笑話我,每次醒來,我的枕巾都是濕的。」

    自從宣博遠的葬禮後,宣兆再也沒有哭過。復健再疼,他咬著牙扛下來;同學們說他是沒爹沒媽的瘸子,他板著臉一聲不吭;體育課上,打籃球的男生故意用球扔他,他隔天帶了一把刀去學校,把他們的籃球狠狠割破。

    他一直都記著外公和他說過,宣家的人是不輕易掉眼淚的,然而在無數個夢境中,他的外公卻告訴他哭出來,小兆,受了委屈哭出來就好了。

    「可能是眼淚都在夢裡流幹了吧,」宣兆垂眸笑了笑,「我也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不來看我了。小時候你給我講《聊齋》,沒講完一個故事,都要補一句鬼神之說全是假的,踏踏實實做好眼前的事,比什麼都重要。我受了你的影響,一直不信神明鬼怪。這件事說出來你一定又要責罵我了,你一直不來我夢裡看我,我很想你,於是我上網搜,搜人死後為什麼突然不給親人託夢了,網上說那是因為你轉世了,你要去你的下一世了。」

    宣兆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已然顫抖。

    「外公,你為什麼不來了呢?你不要小兆了嗎?其實我很害怕,每天都很害怕.」

    沒有父母陪伴、身體殘疾、樣貌過分清秀、身材瘦弱、有錢、成績好的突出、備受老師關照,這幾個特質同時出現在宣兆身上,他成了校園霸凌者最為「青睞」的對象。宣兆從小到大上的都是最好的私立學校,他的同學們倒不至於對他明目張胆地大打出手,那些羞辱、欺凌並不明顯,卻無處不在。

    號召年級里的人孤立他,往他的文具盒裡灑粉筆灰,在他上廁所的時候圍著他吹口哨、推舉他去參加主題為《我的父親》的朗誦比賽、將他的拐棍套上掃帚頭、大聲朗讀女生寫給他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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