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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1:11:37 作者: 連年有貓
    聽聞消息後陳七曾經追到李家,幾乎認不出那個換穿常服的年輕人,發色漆黑如墨,神情疲憊,倚在深宅大院的廊柱上,回頭看是他,才勉強笑了笑。

    就像餘生都不會再發生什麼讓他期待的事。

    「陳七,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跟著師兄守好白雲觀。他行為粗率,遲早出事。」

    「你呢,小師父?」陳七眼淚鼻涕糊一臉。

    「我?」李憑像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覺得荒謬似的,搖頭,嘴邊是嘲諷的笑。

    「我不知道。」

    「去哪,幹什麼,都無所謂。」

    他站在廊下,光影穿過竹葉打在他精雕細刻的臉上,眼神卻是沉黑玻璃珠,世間幻彩穿過,但不留下痕跡。

    「但三清山,我回不去了。」

    往事追憶結束,陳七握著掃帚,覺得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經歷中,真是見識了太多起起落落。

    一個月前,闊別多年只管給觀里打錢的李憑重新出現,換了道袍。大刀闊斧整頓被他師兄霍霍得一團糟的白雲觀,趕走賭棍,清理門戶,舊人只剩下陳七。之後,陳七就被帶著來泰山出差。

    在他看來,李憑和當年沒變化。

    平日裡不是處理雜事,就是打坐,根本沒什麼俗世的欲望。暗地裡,陳七還時常感嘆。師父就是師父,下山這麼多年,換別人,早就醃入味了,他還是那朵純淨白蓮花。

    但昨天夜裡純淨如白蓮花的師父突然抱著個美人回來了,還說,那是師娘。

    想到這,陳七再次陷入沉思。

    師娘。

    這個詞含義太過豐富,他暫時領悟不了太深。

    李憑臥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再加上昨夜暴雨,他什麼都沒聽到。但越是不知道越是好奇,他們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種關係?

    哐啷。

    隔壁門此時打開了,濃密烏髮中間是雙小鹿般靈動的眼。她穿了件松松垮垮長及膝蓋的男式襯衫又套了個道袍,左顧右盼,瞧見陳七,不好意思了一下,開口拘謹問。

    「你……師父呢?」

    陳七啊了聲,聲調上揚,表示驚訝。

    「師娘您,昨晚不是和師父一起麼?」

    秦陌桑也啊了一聲,耳尖變紅。

    「什麼師娘?」

    陳七瞧見大美人變了臉色,心中的疑問變成了確信——原來,是師父自己單方面承認的師娘?人姑娘根本不知道?

    原來,師父這趟來泰山,是來追師娘的?

    陳七復盤一遍,對自己的推理十分滿意。

    「陳七,過來。」一院之隔的帘子被掀開,李憑站在晨光下,黑綢襯衫挽上去,是常服,沒穿道袍。斜斜靠著後廚的門框,向他招手。

    被這一聲喚回神志,陳七樂呵呵跑過去,十分之狗腿:「師父,有事兒?」

    「早飯在籠屜里。吃好了,我們進山查案子。」

    許是昨夜沒睡好,他聲音有些沙啞,姿態也慵懶,有意無意地,那雙含情眼往院裡看。秦陌桑已經走出了臥房,正在院內瞎逛,踩得滿地落葉吱吱嘎嘎,晨光照在她蓬鬆散亂的頭髮上,變成某種溫暖的栗色。

    「別摔了。」

    他聲音低,秦陌桑聽力好,但裝作沒聽見。李憑也沒動,抱臂繼續旁觀。

    陳七覺得自己再待下去,燈泡亮度就太高了。拿了個碗在籠屜里夾了幾個新出爐的包子就要走人。自從李憑重返三清山,就幾乎頓頓都親自下廚做菜。陳七吃得熱淚盈眶,感嘆師父下山學廚真是太太太對了。

    民以食為天,會做菜的師父就是天仙。

    「有蘿蔔芯的是素餡,沒有的是葷餡。」李憑略側過頭:「素餡給我,其餘你自便。」

    「師父你不是……」他記得李憑不做葷菜,但不會強制要他吃素。平時觀里會單列一筆開支給他下山吃飯支取。但今天?

    哦,是給師娘做的。

    陳七酸得牙倒,捧碗就走。路過被李憑叫住。

    「一起吃吧。」他慈眉善目:「順便,認識一下。往後會常見面——這位,是秦陌桑。」

    他下頜微抬,目光如水,蕩漾在院中央。

    她這回倒是聽見了,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的間隙轉頭朝他say hi。髮絲從肩頭滑落,朝陽在那一刻完全升起,將金粉金沙的光暈鋪灑覆蓋她周身。

    燦爛的熾烈的,光是看一眼,就會被晃到雙眼發痛。

    李憑眼睫緩慢開合,默然無言。

    「哇。王母娘娘,大羅金仙。」 陳七驚呆。

    說完這話他腦袋就被一按,道貌岸然的師父掠過他,拿著剛放好的食盒走出去,擺在院裡的桌子上。

    食盒打開,清香撲鼻。食材都是本地取得,瓦罐里燉著黃魚,湯色純白。長山藥清粥和幾樣時令小菜,另外還有一小碗她沒見過的。

    秦陌桑用筷子尖戳了戳。「這是什麼?」

    「燕窩,阿膠。」李憑低頭喝粥。「你最近太勞累,要進補。」

    她先哽住,然後手撐著臉,和顏悅色。

    「你徒弟剛叫我師娘。你教的?我還沒答應呢,就喊上了?還是說但凡是個姑娘來你這,都叫師娘?」

    李憑喝粥嗆到,咳得眼角緋紅。秦陌桑繼續盯他,盯到眼睛發酸。陳七埋頭扒拉菜裝聾,恰此時茶爐里新茶煮沸,他就起身去倒茶。動靜間漏出脖頸深處一片深紅淺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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