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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1:11:37 作者: 連年有貓
「我記得那天天氣不錯,還有晚霞。我搞到一瓶農藥,坐在十八梯最高的地方看長江,想,怎麼寫遺書能讓羅鳧覺得我是因為期末沒考到年段前十才去死的,他那麼辛苦給我補課。」南潯抱膝蜷坐,眼神溫柔。
「說起來很像扯淡,但我那天恰巧碰到羅添衣。當時我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儺術』和『羅家』是什麼。她路過看我一眼就站住,說,小姑娘,你別想不開啊。」
南潯攤開手,把手上的素戒摘下。環繞手指的有一圈淡淡的青痕。細看去有蜿蜒紋路,像蛇跡,也像狗村村口碑刻上那些瘋狂扭動的潦草字跡。
「鳥蟲篆。」李憑轉過眼神,看了一眼,目光沉下去。
「嗯。羅家祖傳幾千年的符文,據說是楚國文字,那時候這片地方還叫『巴國』。這些科普還是後來羅鉞告訴我的。」她盯著那印跡,眼睛眨了眨:「但當時羅添衣說她能救我命的時候,我以為她是開玩笑。」
「但她後來確實救了你。鳥蟲篆只有被施過『儺術』的人身上才會有。」李憑截話,秦陌桑白了他一眼。
「準確地說,她讓我『起死回生』了。」南潯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你們是斬鬼人,應該能看出來。我——現在是『鬼』。」
「嗯。但你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上一個這麼棘手的案子還是馬鴻章。」
李憑點頭,卻藏了後半句沒說。其實瞧著與正常人無異的案子,不是那個做實驗做到半人半蛇化的馬鴻章,而是當年在港城。
大雨淹沒整座城市,廢棄城寨前的紅裙子小女孩,抱著破舊小熊,提行李箱乖巧問,我爸爸他也不要我了嗎。
是松喬。敖家最後一條龍與羅家儺術傳人的後裔,生下來就是一個「鬼」。
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安靜聽下去。
「那天我沒死成,被羅添衣帶去她開的刺青店吃了飯。這個紋身,是她給我刺的,說只要看到這個,欺負我的人就不敢動手了。我信了她,回家去,那個垃圾看到這個,怕到不行。因為他也姓羅,家主的命令比警局都有用。家主讓他死,他隔天就會飄在長江上。」
「我過了好幾天特別高興的日子。羅鳧放假回來,說他在市區租了房,可以帶我搬走。我以為,終於等到這天,我也能放過自己了。」
「但那個狗東西追到我們住的地方,專挑羅鳧不在的時候找到我,說如果我再糾纏他兒子,就把他做過的事情告訴羅鳧。」
風吹著江面,波濤無聲。
「我把他殺了,從十八梯推下去。那會兒十八梯還是棚戶區,別說監控,晚上連路燈都沒有。」
南潯說得輕飄飄,冷淡煙嗓和導遊詞背景音混在一起,那邊剛講到「七月半,鬼門開」。
「之後我就想,總得看眼羅鳧再死吧,我這輩子就碰到他一個好人。我走了整晚,走到警校,沒見著他。支隊集訓,人在幾千公里外。」她靠在座椅後背,閉上眼。「我就找了個小旅館,買了剃鬚刀片。我那會兒才幾歲,連怎麼死都不會。醒來後就見到羅添衣。」
「她說我命大,那個小旅館是她認識的人開的,及時通知了她。那人臉上有道疤,看起來凶,但其實還不錯。」
「我知道我其實已經死了。這種深度的傷口和流血時間,根本救不回來。但我手腕上,連傷痕都沒有。」
她笑了笑,其他人都沉默。
「而且從那之後,我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你們說的『鬼』,就是這樣的吧。但我還能說話能走路,和普通人一模一樣。」她把素戒套回去。「後來我就進了特殊事物調查局,知道了『長生印』的事。羅添衣大概是為了救我,用了『長生印』。看來敖廣也知道當年的事,所以你在狗村提起藍蓮花之後,他就急了。」
「我和敖廣合作,是因為最近,我狀態越來越不穩定。大概是長生印也不能真的長生,但多活幾年也夠了。我和他能多有幾年,就算羅鳧現在還拿我當不懂事的妹妹,我要什麼他都給,除了喜歡我,別的都能給。」
南潯望向窗外,很久之後,才開口。
「他現在還不知道我是鬼這件事,你們待會兒,可別說漏嘴啊。」
秦陌桑手肘搭在方向盤上,眼神瞥向後視鏡。
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南潯說羅鳧不喜歡她,但那天在三途川,瞎子也能看出來他倆之間不一樣。
南潯說的不喜歡,秦陌桑覺得,大概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輕易說出口,因為已經遲了。這輩子再不能彌補的人,是已經不在的人。太重的愧疚壓垮了他。
此時秦陌桑才恍然發現,羅鳧知道一切,而在整場戲中,每一幕都有他。
南潯能與他們順利接頭,是因為原本定的羅鳧要加班;當夜撞到她的車離開之後不久,羅鳧就出現;而三途川那晚是他親自帶隊來搜的,連她和李憑的離開都是在他監視之下。
在三途川電梯裡的短短几句,他也提及過,自己知道南潯命不久矣的事情。這一切連在一起,說是巧合,也太過湊巧。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敖廣輕易抓到?
02
鬼城依山面水,建在半山腰。望下去就是三峽,江流滔滔。
假如是旺季,此時本應當遊人眾多。但景區門口掛了「停業整修」的牌子。敖廣特意為迎接他們,特意選了這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