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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1:11:37 作者: 連年有貓
不管是怎麼開始的,造成這種結果,是他放任本能行事了。
他頭痛得厲害,喉嚨乾渴,胸腔跳動劇烈,內心空虛。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後尤其。她不知道那些動作的其他含義麼?是裝的,還是對其他人也這樣?
虛偽,愛撒謊,感情泛濫,對什麼都不在乎。也對,她連自己都命都不在乎,說去死就去死。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揉著太陽穴站起來。她還蹲在地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怎麼?」他垂眼看她。
「腿,腿軟,站不起來。」她聲音輕如蚊吶,眼睛不看他,低頭瞧著別處。
他唔了聲,繼而心猛地跳動起來。
沒道理,不可能——剛才不只是他沉浸其中。
她看他一臉的不願意,就捂著禮服胸口,狼狽掙扎著站起來。朱紅禮服下擺被花叢里的泥濘弄髒,顯眼的黑色一片。
他也注意到了,就蹲下身,從西裝外套里掏出口袋巾,把她下擺沾的泥都弄掉。秦陌桑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愣在那兒不知如何動作,只好單手扶著身旁的樹,等他弄完。
花影駁雜,窸窸窣窣。在這光線曖昧的地方,她頭一回仔細打量李憑的後頸與肩背。比想像里的寬闊,脫了外套給她之后里面是深色和襯衫肩帶,勾勒肌肉形狀。偏偏長相又是看不出體型的清俊疏朗那一掛,西湖邊遇見那回,還以為他是在cos道士的男大學生。
看著看著,她紅了臉,咳嗽一聲。
他馬上就停了手,把沾了泥污的口袋巾隨便塞在褲兜里,站起身。兩人的距離又猝不及防拉近,這個高度,他剛好可以看到她微紅的耳朵。1
笨蛋。
他在心裡罵一句,偏過頭假裝四處觀察,轉移話題道:
「剛才是鮫人的幻境。但你怎麼沒事?你有抵抗鮫人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啊。這地方太邪性了,修祠堂就修祠堂吧,誰在祠堂放這種雕像?」
聽她的話,李憑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心頭一凜。
剛剛幻影里的西洋玻璃花窗沒了,賓客也沒了。原先人生喧譁的地方變成了一片荒蕪草地,中間矗立著一座祠堂。四壁破敗,大門洞開,房樑上垂下無數紅色綢帶,裡面影影綽綽,供奉著滿壁的獸身人麵塑像,在月光里詭異至極。
正中間的神龕里的獸首人身像最大,衣著也最華麗。是龍王。
」十二生肖,也是十二地支,也可以是十二個時辰。」李憑的聲音在秦陌桑身後響起:「這是第二層幻境。五通想拖延時間,裡面說不定還有被困的人質。能看到命繩麼?」
她努力辨認後搖頭:「不能。」
「我們得想辦法引出宿主。仔細看看,這座祠堂有什麼問題。」
他們一前一後走向祠堂,秦陌桑熟練躲避草堆里橫斜的石塊和不明物,輕快如羚羊。李憑不禁懷疑讓她在城市裡捉妖實在是屈才了,她的歸宿其實是大森林。
走近了,推開蛛網密布的木門,她哎呀了一聲,站定。
月光灑在這座古寺般的建築里,灰塵在月光下飛舞。李憑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也站定。
那個湖濱晚上遇到的提燈女鬼,或者說,是「祝英台」,就坐在祠堂里,在龍王的肩膀上,用一把斷了尺的木梳,一下一下,梳她漆黑逶迤,長及地面的頭髮。
她的身軀到後半段已經完全變成了蟒蛇。蛇尾桶口粗,長到難以估量,把整個大殿的地面都占得滿滿當當。蛇鱗反射月光,妖異華美。
她穿著件做工繁複的紅嫁衣。金色鳳冠擱在膝蓋上,面色蒼白如紙。如果不是手已經變成枯骨,她這個樣子,或許可以被稱為美人。
她低聲哼著一首歌,歌聲哀傷婉轉。就是那首《華山畿》——「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壞了。」李憑對秦陌桑耳語。「是那天斬掉人魚燭燈命繩之後,五通吃了這隻鬼,它變成了『活五通』。所以殺它沒用,得找到它的宿主。」
她點頭。
夜色里她側臉鎮靜,凝神聽那個悲哀的「鬼」唱歌。李憑眼神掠過她,不自然問起:「花呢?」
她髮髻上原先插著朵朱紅山茶花,橫斜在生漆般的頭髮上。她摸了摸鬢角,不在意道:「啊,丟了,不用管它。」
是方才接吻時候蹭掉的。他明知故問,目光微暗。
「你說它的宿主會是誰?」她還是抬著頭,好像沉迷在歌聲里,目光穿過美人枯瘦的手,望到極遠的地方。「一千多年了,能困住它這麼久的人,執念得有多強?」
「人真會想要某件東西到這種地步嗎?」
詭異的獸首神像在歌聲里巋然不動。它們都被雕成略微傾身向前的樣子,像萬神朝宗。
「你沒有過特別想要的東西?」他突兀問。
秦陌桑略怔,歪著頭,仔細想了一會,然後笑了。
」好像真沒有。」她摳了摳掉色的美甲:「喜歡我的我都沒那麼喜歡,我喜歡的都不喜歡我。那既然不喜歡我,我就不那麼想要了。」
寂靜里,他們倆站在月光下聽鬼唱歌,聊一些沒有營養的話。因為更大的禍患還沒到來,因為他們某種程度上,都是亡命徒。
那首歌唱完了。像某個遊戲打到某個關卡到boss,美人緩緩地抬起了頭,睜開碧綠色的眼睛,瞳孔尖細,像某種爬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