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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1:11:37 作者: 連年有貓
窗外站了個渾黑的影子。在人來人往華燈初上的夜裡,它孤寂寥落,提著盞破爛的紙燈。看身形是個女人,瘦弱伶仃,身上的衣服依稀看得出是古裝。褒衣博帶,峨冠廣袖,卻是男子裝束。
「公子。」影子向他們行禮,車裡的兩人打了個寒噤。這姿勢古雅規範,是南唐五代的禮節。
「公子,可否……借火一用?妾的燈要滅了。」
影子在春風中單薄如紙,但它背後烏雲壓城。烏黑色的纖細手指伸出來,直指向方才拿在季三手裡的打火機。
「不好意思,季三。這就是我路上斬的那隻,看來沒死。」雖然從李憑臉上根本看不出抱歉兩個字。
「司晴說得對,以後不能在外邊瞎接單,APP填個表至少死了還有意外險。不過也所謂,全賴特調局一個保密機關也搞什麼電子化行政,等那幫廢物審核完老子屍體早給西湖餵魚啦。」
紅髮青年一緊張就話癆,渾身的肌肉卻繃緊,豹子般蓄勢待發。順手從身後摸到一頂棒球帽扣在道士頭上:「戴這個,湊合遮您的桃花眼。」
「這裡可是鬧市,你不方便,還是我來。」道士接過帽子戴好,把背包解下活動手腕,骨節喀啦作響。
「老規矩,我攆人你收網。但這種級別的要想完全清理乾淨了,得找到宿主才行。但你今天沒靈力……真的一點都看不見麼?那根線。」
黑影逼近,霧氣瀰漫。道士閉上眼又睜開,澄明的眼裡卻沒有別的東西。
「不行。」
看不見那根線。被稱為「命繩」的東西,「鬼」就附著在「命繩」之上,一頭是人,一頭是人所牽掛之物,就這樣聯結著凡人與非人間的存在,執念過強時,會扭曲,甚至奪人性命。
能砍斷「命繩」的,只能是比執念更無解的東西,比如天意。
「無相」的存在,是「斬鬼人」,也是天意。
季三嘆息一聲,手放在墨鏡上,作勢要摘下,眉心處光芒大盛。這光芒把車窗前的黑影驅散了幾步,他得意,吹了聲口哨。「走夜路帶墨鏡的不一定是二百五,也可能是封了天眼的二郎神。小鬼今晚碰見我,算你倒霉。」
然而就在他完全摘下墨鏡之前,車門一響,李憑撂下他,已經站在黑霧當中,周身縈繞著銀白光澤。但今夜那光芒十分微弱,忽隱忽現,全然不似平時那麼靠譜。季三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急了:
「別給老子胡鬧,快上車!今天是你劫日,這種時候斬鬼你會中瘴氣,你小子tm是不是腦子有坑,耍帥也要挑時候!」
車窗外的年輕人朝他一笑,身體被黑霧包圍了大半,四周都環繞著它的笑聲。有些高亢,有些低沉,但都帶著哭腔,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季三。今晚這任務,恐怕沒那麼簡單。這是個還沒來得及化形的厲鬼,而且是衝著……湖濱去的。」
車裡的人此時才瞧見黑影身後高空中那團涌動烏雲。細看才能看出,那不是陰雲,是無數的鬼!黑影擠擠挨挨遮天蔽日,發出幽怨刺耳的哭聲,像千百個嬰兒同聲啼哭。
很快,陰影所遮蔽之處人們的表情都變得陰沉起來,先是刺耳鳴笛,接著不遠處十字路口兩車相撞,發出巨響。交警迅速趕過去維持秩序,忽地人群中發出崩潰尖叫,或許是車禍家屬。看熱鬧的人擠過去,側目唏噓。
原本熱鬧愉快的周末晚上,瞬間變成悲劇現場。
「鬼氣吞噬人心。如果讓它在人群密集處化形,這樣的惡性事件會更多。」車外他不疾不徐地說話,看向不遠處眼神喜怒無波。季三的眉頭擰作一團,一拳打在方向盤上。
沒事
「我有信物,可以引出宿主。半小時後,如果沒發消息給你……玉皇山上空曠,可斬厲鬼。」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凡人看不見鬼,只能看見紅髮路怒青年罵街。
「李憑你tm才二十四,你有病啊!你知道厲鬼能奪舍嗎,你想讓我在玉皇山上把鬼跟你一起砍死嗎,你瘋了我可沒瘋,大不了這單我不接了明兒去給你收屍!老子在乎這幾條區區人命嗎老子堂堂戰神早就生死看淡了,你別以為玩苦肉計我就會幫你,我最煩你這種假清高的神經病!」
李憑沒理他,打火機的光在手裡忽隱忽現,黑影的身子貪婪而盲目地跟著他手裡的光,一步一步,遁入黑暗深處,那裡燈火璀璨,是連接孤山與斷橋的北山街,西湖最繁華的一段觀景街道。
他拐彎向人僻靜處的湖堤走,關了打火機,咔噠一聲脆響,接著拼命跑起來,跑到耳畔只剩下呼呼風聲。
他撒了謊。短短几分鐘內在日均流量上百萬的西湖景區找到宿主是不可能的事,今夜他法力微弱,報警也沒有用。唯一的辦法,是以身作餌,把厲鬼引到空曠地帶,然後……
然後厲鬼會將他奪舍,繼而被季三的真身斬殺。
04
他跑過煙柳畫橋,跑過孤山,無盡黑暗裡,眼前只剩下天邊一條光影迷離的線,那是城市煙火。
終於他在湖邊停下,身後一直緊緊跟隨的窸窣聲音也慢了下來。那隻鬼果然一直跟著他。
「公子,可否……借火一用?妾的燈要滅了。」
濃霧壓城。自從一年前港城那次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能量如此強大的怨靈。
李憑儘量鎮靜地轉過身,終於看清了鬼的正臉——半面美人,半面骷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很講禮貌,又對他行了個禮,只是峨冠廣袖之下,素手已經衰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