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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0:52:31 作者: 映在月光里
提著燈籠的漢子答:「某辦事娘子放心,大理寺刑獄的手段向來了得,人都腫得不成形了, 身形相近,年紀相似, 任最老成的仵作, 都不一定能驗出來。再說, 誰去驗啊!」
大理寺死了犯人,又是巴不得趕緊處置的犯人, 總要掩飾一二,不宜大張旗鼓。權貴們嫌晦氣, 能用餘光瞄上一眼就是恩賜,哪會仔細查。
馬車裡沒再說話,遞出了一隻布袋。
漢子興奮地伸手接過。布袋沉甸甸,他將燈籠夾在腋下,迫不及待扯開繫結,拿出金塊一一咬了核實後,將布袋包好往胸前一摟。滅了燈籠,佝僂著身子沒入了黑夜中。
馬車迅速駛離,在街巷兜轉了幾圈,來到了青河巷。
洪夫人焦急在門口等候,張二郎媳婦在旁邊攙扶著她,不時乾巴巴勸慰一句,她的眼底也一片青色,掩飾不住的焦急。
張大郎緊貼著門,聽到聲響,將門打開一條縫瞧去,頓時神色一松,回頭驚喜地道:「阿娘,回來了!」
洪夫人忙小跑著上前,馬車停下,張二郎與張小娘子先後下車。他在車上已經收拾了一下,依然憔悴不堪,哽咽著叫了聲阿娘。
張小娘子見他們哭成一團,心中也跟著難過不已。不過,此時不是敘舊情時,她拉上二嫂,道:「二嫂嫂,你快去叫上大嫂侄兒們,馬上要天亮了,趕緊出城去!」
洪夫人放開了張二郎,淚眼婆娑看向張小娘子,所有的話,全部化作了聲哀哀的哽咽:「我的嬌嬌!」
以前張小娘子最恨有人喚她嬌嬌,嬌娘。這輩子,不知還能否活著相見,還能否聽到阿娘再喚她一聲,她眼裡迅速溢滿了淚,面上卻擠出笑,應了聲。
嫂嫂們帶著兒女們來了,馬車已經排好,張大郎幫著安排他們上了車。孩童們最大不過五歲,稚子不知離別恨,被從溫暖被褥中抱出來,哼哼唧唧了幾聲,埋在乳母的懷裡,繼續香甜睡了去。
張小娘子從頭到尾檢查過,仔細叮囑著車夫。張大郎默默跟在她身後聽著,道:「妹妹放心,我在呢。快到城門前,就將「刑」氏的車幡掛出來。」
馬車頂上的車幡有規制,不同等級掛不同顏色的車幡。刑氏是外戚,車幡便是左邊朱紅的冠蓋,為了突出身份,懸掛「邢」氏標牌。
天已經蒙蒙亮了,城門即將開啟。幸虧下雨,街頭巷尾人不多,他們的車馬,一路順暢駛到了東城門前。
守城的兵卒見到刑字,連問都不敢多問一句,趕緊恭敬讓到一旁。
車輪滾滾,駛出了臨安城。洪夫人有一肚皮話要對張小娘子說,面對著家族興亡,生離死別。所有的話,就像是一塊巨石堵在了嗓子眼,說不出口也沒功夫傾訴。
馬車快駛出城門洞了,洪夫人掀起車簾,悄然往後張望。張小娘子那輛青桐馬車,靜靜停在街邊的雨里,痛得她的心被剜去了一塊般,淚流滿面。
洪夫人見過國破家亡,家族的興衰。秦檜與王氏一族,從權傾朝野到覆沒,不過頃刻之間而已。秦府與王府門前冠蓋雲集的車馬,重新奔向了新崛起的新貴。
張大郎忠厚,張二郎比張大郎還要忠厚。忠厚這時一點都派補上用場。惟有張小娘子,在清河郡王府的大廈將傾前了,妥善安排,將他們全部送走。
只留下她一人,在臨安面對著即將到來的風雨。
洪夫人勸她跟著一起走,或者自己留下來陪她。
張小娘子笑道:「阿娘,你去吧,別讓我忙的時候,還要操心你。再說,我這時候不能走,得留下來做一些事,你們才能留在北地。不然,你們難以在北地容身。」
張俊已死,就憑著他貪下的那些良田財物,他們到了北地,也是有罪的逃犯。
張小娘子還小時,洪夫人疼愛她,經常不假乳母之手,夜裡親自帶著她入睡。她晚上睡得不老實,洪夫人總是隔一陣便會醒來,關心她可有踢被褥。
雨落在車頂,沙沙沙作響,仿佛洪夫人夜起時,被褥衣衫摩挲發出的聲音。那時候,她總會撅撅嘴撒嬌,洪夫人便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哄著她睡去。
阿娘的軟語呢喃,曾令幼小的她,能迅速安心入睡。
張小娘子深吸一口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恢復了沉著冷靜,吩咐車夫回府。
回到府里,張小娘子將所有的僕婦小廝都叫到了花廳,簡明扼要道:「府中不能用你們了,你們自行出府找生路。你們在府里多年,我也不會虧待你們。貼身的東西你們自己帶走,身契還給你們,每人兩貫大錢的盤纏,一袋口糧。再多,就沒了。」
僕婦小廝彼此面面相覷,目露驚惶。
洪夫人相信水至清則無魚,平時管家鬆散,並未太過計較。張小娘子知曉他們身邊有積蓄,比起臨安城的普通百姓日子還要好過。
若被官府抄了家,他們中的管事要被衙門帶去問話,說不定還得下大牢。其餘的下人,會被重新發賣,一個大錢都拿不到。
張小娘子沒空與他們傾訴衷情,厲聲道:「快點,不然就沒了!」
畢竟在清河郡王府伺候多年,他們也算有些見識,知道府中出了大事,不敢再多問,忐忑不安上前拿了身契錢糧離開。
貼身婢女梧桐跟著洪夫人他們一起離開了臨安,曾經賓客盈門,熱鬧盈天的府里,只剩下了張小娘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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