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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0:52:31 作者: 映在月光里
邢秉懿乾乾說了句可不是:「二十一娘向來辛苦,能者多勞。」
鄭氏呵呵笑,道:「我最聽不得能者多勞這句話,能者好似就必須該辛苦,其他蠢人就天生該躲懶。我覺著啊,這能者,該做的是,蠢人不能做的事情。蠢人得有自覺,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這句話說得很有理,邢秉懿如何都挑不出毛病。可她此時聽起來,很是刺耳。
這段時日,她好似又回到了以前在康王府里,管家理事時的辛苦。不是身體上的辛苦,而是說不出的疲憊。
進了宮殿大門,廊檐下已經點起了燈籠。不知從何處斜伸出來的杏花,花謝了,青石地面上鋪滿粉嫩的花瓣,在氤氳的燈光下搖曳。放眼放去,滿是春日的美好。
邢秉懿腳步微頓,凝望著杏花,久久不忍踩上去。
鄭氏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道:「金明池裡種了好些奇花異草,以前各種花開花謝,我從未仔細瞧過。說起來也不怕刑娘子笑話,我自幼家貧,看到金明池的花草,總在算著能價值幾錢。刑娘子可是在心疼落花?」
邢秉懿抬頭看了鄭氏一眼,毫不猶豫踏了上去,道:「萬物皆有靈,我向來喜歡花花草草。倒不是心疼落花,我是在感嘆,這一忙,春日倏忽就過了。」
鄭氏道:「忙才好呢,只不能忙中出錯。二十一娘累得很,我們得打起精神,別給她添麻煩。」
邢秉懿頭一陣陣跳著疼,到了大殿前,她將戶帖交給鄭氏,道:「勞煩鄭娘子拿去交給二十一娘,我先回屋去洗漱一下再過來。」
鄭氏接過戶帖,忙關心地道:「我瞧著你是累得慌,且回去吧,我會與二十一娘說。」
邢秉懿勉強擠出一絲笑,轉身往後院走去。夾道里空無一人,只有她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不覺著害怕,難得安靜下來,她終於能長長喘一口氣了。
院子裡除了她之外,還住了趙青鸞,腿傷未愈,還在屋子裡養著。
一進院子,刑秉懿就聞到了飄散出來的藥味。她見趙青鸞屋子亮著燈,走上前掀開門帘,探頭進去問道:「今日可好些了?」
趙青鸞動了動腿,答了句還好,詫異地道:「她們都去二十一娘那裡了,九嫂嫂怎地還在?」
邢秉懿道:「我回來洗漱一下,等下就去。」她遲疑了下,問道:「你怎地沒去?」
趙青鸞指了指腿,道:「我腿不方便,二十一娘不忍讓我折騰,先前來了一趟,將事情跟我說了一遍。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反正我當即就回絕了。」
邢秉懿微微擰眉,問道:「究竟是何事?」
趙青鸞滿不在乎道:「南邊來了人,說要迎帝姬娘娘,還有以前那些工匠官員回去。」
邢秉懿愣住,脫口而出問道:「你如何回的?」
趙青鸞冷笑道:「當然是不回,被賣了一次,還得巴巴送回去,再被趙構賣一次不成!」
邢秉懿怔楞了下,道:「那也是。你好生歇著吧,大家都在等著,我得趕緊去了。」
回屋用涼水洗漱了下,邢秉懿清醒了不少。出了門,夜風吹來,她不由得攏緊了衣衫,暗自淬了聲。
北地春日的風,恁地煩人,都快入夏了,還是涼嗖嗖地,令人煩躁。
邢秉懿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記得當年被送入金兵營寨,也是在春日。
金兵圍城,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城裡的百姓缺乏柴燒,凍死無數。
艮山的珍稀樹木,亭台樓閣,被百姓們全部砍掉拆走。
因為擁擠,爭搶,百姓再次死傷慘重。此時,死人再尋常不過,無人關心。
城裡不但缺柴,還缺糧食,死掉的人,或者活著的人,他們的肉被人拿去販賣,趁機斂財。
而她們這些女人,踏進了墜入十八層地獄之路。邢秉懿已經不記得,她究竟是如何走到了大都。
興許太過悲慘,她的記憶已經模糊,只恍惚記得,周圍到處都是哭聲。呼吸間,永遠充斥著髒臭,以及腐爛的氣息。
邢秉懿抬手撫上小腹,這裡總是不時下墜,隱隱做痛。她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大殿,閉上眼,深深顫慄。
好累啊!
趙寰等到邢秉懿進屋,見她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關心問道:「九嫂嫂可是身子不舒服?」
屋子裡已坐滿了人,這時都朝她看了過來。邢秉懿趕緊坐下,答道:「還好,我沒事。對不住,我來遲了,讓大家都等著我。」
趙寰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讓周男兒給她上了熱茶,揚聲說了汪伯彥來的事情。
屋內眾人聽了,神色各異,彼此之間看了看,一時都沒人開口說話。
趙寰神色如常,笑著道:「眼下北地,包括燕京的情形,大家都清楚不過,隨時會起戰亂。不只是金人,還有虎視眈眈的西夏,以及在更北之地的韃靼部。其中的黑韃靼逐漸崛起,亦不容小覷。一旦戰起,北地就首當其衝,被捲入戰亂之中。南邊有北地擋著,只要他們不做死,就可以太太平平。你們回去之後,比留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安穩。我經常說一句話,大家能活著,真的很不容易。這輩子還長,以後更得好好活著。你們知道我的性情,只會尊重你們的選擇,絕對不會責怪。」
大家都怔怔看著趙寰,屋內鴉雀無聲。
趙寰溫和地道:「此事重大,你們先回去好生考慮。等考慮好之後,來跟我說一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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