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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7:55:03 作者: 清歡慢
裡間響起衣裙曳地之聲,崔遲忙舉手加額,低下頭去。
那人轉了出來,輕輕牽起他的袖子拽了拽。
崔遲放下胳膊,透過稀薄的天光,看到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愕然道:「公主?」
阿霽泫然欲泣,深吸了口氣,引他走了進去。
裡面鋪著厚厚的繡毯,踩上去如在雲端。
九華帳前日影昏昏,並不見宮娥女官侍候。
待走得近了,崔遲才看清躺在那裡的人是謝珺。
阿霽拉著他在榻前跪下,泥雕木偶般一言不發。
「謝伯伯……怎麼了?」崔遲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一股無形的恐懼攫住了他的靈魂,讓他瞬間如墜深淵。
「他睡著了,」她壓抑著哭腔,顫聲道:「他只是睡著了。」
天越來越亮,崔遲看到謝珺臉色灰敗,毫無生氣,不覺悲痛萬分,失聲道:「前幾日不是好好的嗎?」
「要不……咱們偷偷傳御醫吧?」他轉向阿霽,用乞求的語氣道。
阿霽神色頹喪,搖了搖頭道:「沒用的,姑母說他害得是心病,藥石罔效。」
崔遲怒急,憤然道:「我從未聽過心病能死人,你們為何要放棄他?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他猛地想起,最初的保王黨便是打著替皇夫鳴不平的旗號招攬擁躉。
他們無法容忍德高望重功勳卓著的謝珺卸甲致仕,屈居女皇治下,他們要的是雙聖共治,而非女皇一人獨大。
聽說他們原本想說服謝珺加入,一起反對□□專斷的女皇,卻遭到嚴詞拒絕,因此對他失望透頂,一致認為他是男人中的敗類,從此便很少提到他,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雍王。
可雍王是個和稀泥的老手,揣著明白裝糊塗,連著好幾年將他們當猴耍,卻始終不給准信,就在大家快要絕望時,世子李匡翼冒出了頭……
「將來你也會這樣對我吧?」阿霽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卻苦笑一聲,黯然道。
「別胡攪蠻纏了,」阿霽煩不勝煩,卻不忍心姑母蒙受不白之冤,耐下性子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姑丈承受著什麼,你這種粗枝大葉的人也永遠不會害心病。我姑母是這個世上最在乎也最愛我姑丈的人,你若懷疑她的用心,便不配為人,更不配做她的臣民。」
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時,搭在榻沿的手輕輕動了一下。
「噓!」阿霽立刻偃旗息鼓,示意崔遲噤聲。
謝珺緩緩睜開了眼,有些失神地望著帳頂,然後緩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自言自語道:「還在呀……」
阿霽的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撲過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崔遲也激喜交加,連聲喚道:「謝伯伯、謝伯伯,您好點了嗎?」
小的時候,女孩子們都愛聚在女皇身邊,在她們眼中,女皇是天字第一號大人物,而且還是她們的同類,這讓她們無比敬仰,又無比自豪。
而男孩子們則喜歡跟著謝珺,聽他講行軍打仗的事,或者一起玩排兵布陣的遊戲,運氣好的話,還能去參觀武庫,或者到御馬廄馴馬。
別的孩子都只是玩玩,只有崔遲是認真的,謝珺待他便也最為親厚。
獨自留京的那些年,謝珺更是對他照顧有加。若不是他身邊常年有個小跟屁蟲,崔遲還真想進宮去住。
他對謝珺的孺慕之情,與崔易不相上下,所以很多時候他內心也頗為煎熬,一方面認同保王黨的宗旨,一方面又支持女皇的統治。
謝珺總算緩過神來,先慈愛地摸了摸阿霽的頭,對她微微一笑,又望了眼崔遲。
阿霽明白過來,戀戀不捨地起身道:「我去拿些吃的。」
崔遲見狀大喜過望,等她出去了,忙跪直了身子,握住謝珺的手道:「謝伯伯,您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謝珺強行打疊起精神,努力偏過頭望著他,斷斷續續道:「安徐,這些年來,我一直把你當我的兒子……對你寄望很高……」
崔遲聽到這話,眼底不由得翻起熱淚,吸了吸鼻子道:「謝伯伯,我以後定會有大作為,絕不令您失望。」
謝珺的臉上泛起一抹無奈的笑,緩緩搖頭道:「千秋功業,皆如過眼雲煙,我看重的不是這個,而且我知道,你有雄心壯志,又有膽魄能力,假以時日,出將入相不在話下……」
崔遲見他說起話來很是艱難,心下猶如刀割,抬起袖子抹了把眼角,懇求道:「謝伯伯,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阿霽……阿霽……今日之處境太艱難,我和陛下失算了……」他面上滿是愧悔與掙扎,吃力地呼吸著,「我們都以為有的是時間,便從未主動干涉過她的成長,想讓她隨心所欲地長大,去享受我們少年時未曾有過的自在和快樂……就算她不慎走錯路,我們也有自信能帶她回到正途……可她卻從未讓我們費過心……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不得而知,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就知道要失去她了,你現在還不懂,等你以後做了父母就明白了,這世上最難的就是為人父母……」
崔遲一頭霧水,只覺得莫名其妙。
做父母有什麼難的?只管生下孩子就行了,反正小時候有乳母餵養、婢媼照顧,長大了有西席授學、朋友陪伴。
做兒女才是最難的,稍有不慎就會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只要沾上這輩子就別想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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