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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16:20 作者: 顏汀芝
「阿寧你來了。」王阿平起身, 道:「我剛剛添了一輪柴。」
「哦……」晏寧看著地上的人,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王阿平撓撓頭,說:「外頭天太冷, 他們想進來取暖。我瞧他們太可憐, 就答應讓他們進來了。」
他說完怕晏寧不悅, 又連忙補充道:「我和他們都說好了, 他們保證不在作坊裡頭撒尿, 也不大聲吵鬧。」
「行我知道了。」晏寧略感無奈,說:「你回去歇息罷,今晚還得再來守一夜呢。」
這些難民應是看到作坊的煙囪一直冒著煙,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想來這裡取暖。只要他們不鬧事安安靜靜地待著,晏寧也不會趕他們出去。
沒必要,也不至於。
王阿平回去吃飯睡覺,晏寧接過他手裡的活兒,坐在火爐旁削竹屑。
這活兒才是真的費時又費力,兩人日夜不停地削了半個月才裝滿四個木桶。
屋外鬼哭狼嚎的狂風將虛掩的門板吹開,「嘭」地一聲砸到牆上。
巨大的聲響使地上蜷縮著的難民從昏睡中驚醒。
晏寧起身,將木門重新合上。他察覺到一道並不算友善的目光盯上了自己。不過他並不在意,坐回去繼續幹活。那些被餓得瘦骨嶙峋的人虛弱得連呼吸都已經費力,即使他們心有歹念,對晏寧而言也完全不足為懼。
然而過了很久,那道目光依然沒有消失。
他皺了皺眉,突然抬起頭,與那人的目光撞到一塊。
晏寧先是一愣,淺色的瞳孔因為詫異而微微睜大。方才一直關著門,作坊內的視線昏暗,他愣是沒發現這幾個難民里有個小孩。
在過去的十幾天時間裡,城內每天都有被餓死凍死甚至是搶食的過程中被打死的難民,他根本無法想像在這種天寒地凍、饑荒橫行的惡劣條件下竟然還能有孩子存活下來。
那孩子看上去十分幼小,很瘦,勉強能分辨出是一個女孩。她身上裹著髒兮兮的破衣爛布,小臉被冷風吹得皸裂泛紅,頭髮也因太久未曾梳洗而打結糾纏成一團。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晏寧,眼神中充滿戒備與警惕。但同時又因為身體實在太虛,導致她充滿敵意的眼神並不具備任何殺傷力,反而有點像在虛張聲勢。
怎麼說,就好像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豹子,奶凶奶凶的。
晏寧沖她笑了笑,露出一個自認為親切友善的笑容。
小孩:「………」
小孩撇過臉不再看他。
晏寧:「………」嘿,小東西還挺有個性的哈。
他們醒來後沒有再繼續躺著,晏寧從作坊外堆放雜物的旮旯里翻出一個火盆,然後從火爐里剷出來一些火炭碎倒進火盆里,端過去給他們烤火。
難民們受寵若驚,感激地看向他。
或許是因為這個善意的舉動讓氣氛隨著屋裡溫度的升高而變得平和友善。
他們默不出聲地看晏寧削了一會兒竹屑,有人問道:「大老爺,您在做什麼?」
晏寧答:「削竹子。」
「削竹子做甚麼?」
晏寧:「造紙。」
那人又說:「那您為何不做一把兩頭有柄的刮刀呢,用刮刀刮豈不是更快更省力嗎?」
「……!」晏寧一拍腦袋,醍醐灌頂一般:「對噢!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多謝兄弟提醒。」
那人虛虛扯了扯嘴角,勉強笑笑:「大老爺抬舉。」
話匣子打開之後,晏寧便與他們閒聊起來。從交談中得知幾人是從戰亂最頻繁的金川那邊逃難過來的,起初身上帶有些安身保命的家當,不過在途徑蒼州一帶不幸遭遇一群山匪,錢銀口糧全被搶了去。他們只好沿路乞討,沒成想又遇上了饑荒……
「我們出來時一共三十六人。」那人眼淚婆娑,哽咽道:「一路散的散死的死,現如今只剩下四人,不知還能苟延殘喘幾日……」
難民也是人,在他們沒有成為難民之前,也曾過著吃得飽穿得暖的安穩日子。他們有家人,有親戚,有朋友,但所有的一切卻被戰爭輕易摧毀,輕易奪去。晏寧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們,因為任何安慰的話語在生離死別面前都顯得格外的蒼白與無力。
過了片刻,壓抑的哭聲漸漸停止。
晏寧看了一眼小孩,問道:「那個孩子也是跟你們一起的?」
「不是,她跟那個老頭子一起的罷,我們只是偶然碰到了。」
晏寧的視線移到小孩緊挨著的老頭身上。
老頭其實不是老頭,他才四十不到的年紀。只是人瘦得太厲害,一副皮包骨,加上身形佝僂,看起來像個老頭。他躺在地上,進的氣少出的氣多,整個胸腔像個漏氣的風箱,「呼哧呼哧」地響著,好似隨時要破個洞,然後停止運作。
他聽到眾人的對話,艱難地轉過頭來,回道:「她是我在路上撿來的……」
「她爹娘呢?」晏寧問。
「餓死了,就死在路旁……我瞧她可憐,就帶她一塊走了……」
小孩沒有吭聲,一言不發地盯著大鐵鍋上不斷翻湧而出的白色蒸汽。
晏寧不再多問,拍拍屁股站起身來,朝剛才給他提建議的那人說要出去一趟,拜託那人幫忙看一下火爐。
他先是去了一趟打鐵鋪,與鐵鋪掌柜的定製了六把刮刀。五文錢一把,六把攏共三十文,晏寧和他砍價,最後用三個大蘿蔔和兩顆大白菜成功換了六把刮刀,掌柜的喜笑顏開,他省了錢,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