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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蘇生元的眼裡都快要沒有光了。
「但我覺得這不應該。」周不渡頓了頓。
越千江:「仲弓問仁,孔子答: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是這麼說。」周不渡往越千江身邊靠近了些,「天道歸天道,我們管不著,人道歸人道,我覺得,現在這世道很不應該,就想做些事情改變現實。但個人的能力何其有限,有同道協力才能做更多事。」
越千江彈指以真氣打中不遠處的一棵芭蕉,手掌虛虛抓握,如使「吸星大法」一般隔空取物,抓來兩片碩大的芭蕉葉子,一片分給蘇生元,一片拿在手裡扇子,給自己和周不渡扇風。
蘇生元驚愕不已,但聽到周不渡說「同道」,陡然就忘了其他。
他放棄功名,醉心於製造機械,當然是對現狀不滿,且願意折騰的人,如此「不俗」,自來少有知音。好在家人包容,他早就習慣了被旁人誤解。
周不渡等人的出現,對他來說簡直是奇蹟,對方願意教他、跟他深談,他就願意以誠待之,說真心話,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話:「對,我們說話、寫字,讀書、念『之乎者也』,便就是為了立人道、行人道。以文化之,超越之道就在其中。然而,那已是曾經。時移世易,這世道已經不再是為所有人而行的了。三綱五常,都是上位者馭民的利器。」
從古人口裡聽到這樣的話,周不渡不免驚喜:「問題很簡單,資源不夠多,分配不平等。有想過解決之道麼?」
蘇生元一點就通,放飛思維,邊想邊說:「我的目光不如你開闊,但也琢磨過這些問題。學何大善人改良作物、肥料倒是可行,多收穫些糧食,每個人便都能多分得一些。可是,眼下地里產的東西差不多也能養活所有人了,怎奈地主不願多分給別人,他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地都買了去,躺在家裡收租呢!從他們手裡搶田產麼?不至於,打仗是要死人的,還沒到那一步。況且,打完之後,種地的人更少了,東西更不夠分,生活肯定還比不上現在。」
周不渡:「天降神佛,一勞永逸地救苦度厄,是崇福宗之流騙人的把戲。攔轎告狀,期望青天大老爺懲惡揚善匡扶正義,則更是天真,正中了在上位者的下懷——他們就希望老百姓頭腦簡單、非黑即白,抓不住主要矛盾,低估問題的複雜性,好讓自己隱身幕後、隔山觀虎鬥,最後坐享漁利,帝王心術即是如此了。你如果認為抗爭很容易,那才是最可怕的。」
蘇生元:「那還能做什麼?我可以不考科舉,卻滅不了三綱五常,沒法讓女人讀書做官。我可以自己種地,不向佃戶收租,但不能把地主的田分給老百姓,也不能把富人的銀子搶來分給窮人。」
周不渡:「其實,你已經在做了。」
「機器?」蘇生元兩眼發光。
周不渡笑著點頭:「你做了攪拌器,工人便不再需要手動攪拌玻璃液。試想,有一天,你做出來一種能大量節省甚至於代替人力的動力機器,全天下都使用那樣的機器,於是,無論男女都能操控機器做同樣的活。為了讓更多人幹活,女人也會被拉出門,她們掙扎著從噩夢裡醒來,發現腳下有路了,怎麼樣?」
「出走啊!可是,真有那樣的機器嗎?」蘇生元做過這樣的夢,但只是夢。
然而,周不渡感覺目的已經達到,不再對他隱瞞:「有,我見過,會做,但我做的沒用。只有當你,或者別人,理解了新的知識,以科學原理為基礎把機器做出來的時候,它才能真正發揮作用。雖然機器不是神兵天將,雖然那之後仍有許多事要做,但鬥爭就是曲折而漫長的,你做的事情,放在歷史進程上看,意義非凡。」
蘇生元聽得熱血沸騰,深思而忘言。在這澄明日光的照耀下,他感覺頭腦里有東西在沸騰,無數雜亂的思緒如同翻滾的水泡,從黑暗的深處衝上來,然後「啪」地破裂。
作者有話說:
注1:「……無限的退化」,馬先生。
注2:小周不愛談大道理,就隨便聊幾句,刪了很多過於複雜嚴肅的。部分靈感來自迅哥兒的《墳》,迅哥兒真的nb。
第84章 劍器舞
日光太盛, 越千江把周不渡拉到檐下, 蘇生元低著頭跟在他們後面。
三人避開人群,沿迴廊走向後門。
周不渡說得累了,也沉默下來。
從前,他總覺得只要做技術就能解決問題, 但現在, 他發現列昂尼德才是對的,要進步, 知識、技術、暴力,一樣都不能少,以什麼為主, 只是時代的問題。
雖然暴力與毀滅如影隨形, 但既得利益者總是頑固不化的, 選擇性無視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有時候, 只有被打怕了才會聽話,聽了話, 才能潛移默化。
前世那樣的時代,已經到了不得不使用暴力抗爭的時候。
思及此, 他不由得輕聲嘆息, 因為他意識到, 自己曾經深深傷害了列昂尼德的心——如果孩子僅僅只是因為叛逆,急於脫離父親的掌控,方才離家出走, 父親不至於那麼傷心, 畢竟少年的叛逆期總會過去。但自己出走, 是因為與父親在理念上發生了根本性的分歧, 孩子不認可父親的主張, 而父親實際上才是正確的。
列昂尼德怎樣了?他本就傷心,現在,他的傷心肯定會以幾何級數增長。但願他能撐過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