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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但當這一幕又一幕首尾相接、循環往復, 所有細節都全然相同, 新奇不免變成詭異。
他感覺自己像一條深陷於時空囚籠里的涸轍之鮒, 被宿命化成的巨大車輪反覆碾壓。
憤怒在涌動, 剛開始,他想方設法奪取對身體的控制權, 想當然地以為只要提前殺死施咒者,避免死亡的結局, 就能征服命運, 獲得勝利。
可惜, 所有努力皆是徒勞,他甚至連周溫嶸的一根手指都無法駕馭。但憤怒的情緒裹挾著他,讓他不願放棄抗爭, 無法停止行動, 以至於到了機械性的麻木的程度。
「師兄!」
越千江的一聲怒吼震飛了敵軍, 也震撼了周不渡, 黑暗中, 思維的火花閃爍,他意識到——「我並不是周溫嶸。」
他開始思考:「我為什麼會變成周溫嶸?我們為什麼會陷入時空的囚籠?我們要做什麼?」
「不不不,細枝末節,並非問題之關鍵所在,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但我沒能察覺到。」周不渡想,「當下最重要的問題,是我的境況,我正置身於一個什麼樣的情境之中?」
如果眼前所見真實不虛,那麼,他的意識多半被困在了一個長度有限、固定循環的時空里。不,說「時空」並不確切,這情境更像是……夢,一個突如其來的夢。
沒錯,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為何會變成周溫嶸,人通常都不會記不得夢境的開端,由於部分腦區,比如背外側前額葉的活動被強行關閉,即便是極其明顯的錯誤,做夢者本人也很難覺察到。這說得通。
如何才能從夢中醒來?很簡單,只要做夢者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而後集中精神去分析,努力激活那些負責邏輯、理解、推理的腦區,夢境就會崩塌。
沿著這個思路,周不渡開始嘗試。他「躺」在周溫嶸的身體裡,看刀槍血雨輪番上演,感受冷暖愛恨相繼襲來。
再一次、又一次,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死亡侵襲的時刻,他喚醒了少許邏輯思維能力,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雖然周溫嶸的確曾因為越千江擋刀而身負重傷,但他並沒有死在白楊門。
這個夢與事實相悖!
發現錯誤的一瞬間,天地山河猛然震動。
·
周不渡眼前一黑,滿以為夢境崩塌,自己可以醒了。
但再睜眼時,他又回到了這場雨夜驚魂的開端。
事件依次上演,循環再度開啟。
怎麼回事?
這個邏輯明顯錯誤的夢竟然如此穩定,甚至連做夢者本人都無法將其摧毀。這意味著,他失去了對自己的頭腦的控制權,正受到某種外力的強制。
沒關係,鎮定,周不渡經歷過更巨大更絕望的失敗,這點小小的失敗於他而言算不上什麼。他的思緒有些雜亂,便按照越千江傳授的方法,將注意力集中於鼻尖,細數呼吸,正定心念。
漸漸地,他重獲平靜,繼續往前回溯記憶的碎片——
白天,他用定身符喚醒李清源、拜祭大善人何鸞。午後,他和師父帶著陳十四給的路引,進入靈山,遇到朝雲暮雨。飄在陰間,他們與黃天化酣暢切磋,一路來到枉死城,那座神秘玄境的前方開滿了血紅的彼岸花……心魔?
沒錯,他入魔了!
彼岸花海里的神秘力量休眠了他的軀體,劫持了他的大腦,這就是整個夢境的開端。
那個時候,越千江說「魔就是人心裡的障礙,若能看破,說不得是好機緣。」他曾兩進兩出枉死城,這說十分法可信。
這話還表明,他希望徒弟能夠抓住這個機緣,當然,如果沒有,也無所謂,師父總是陪著他的。
周不渡愈發鎮定,並願意去看破。
那麼,他的障礙是什麼?徐輕雲和李清源已經說得很明白,他害怕自己不好,不敢直面、袒露真實的自我。實際上的確如此。
他害怕兒時險些跳入的熔爐,害怕作為克隆體會因為達不到別人的期望而被銷毀、被取代。
他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生來就是獨一無二的「正品」,是否就能擁有更好的性格、體驗到更幸福的人生?他不知道,但無比憧憬。
心魔機制偵測到他的恐懼,而後開始運行,佛菩薩們的神通發生作用,在他的腦海中編織出這場幻夢,讓他變成舉世無雙的戰神,擁有越千江真摯的愛。
誰能拒絕夢想成真呢?他接受得很容易,不知不覺間就墜入了臆想。為了維持這個美夢,他必須阻止周溫嶸的死亡,在一次次奮力反抗之中越陷越深,如同夸父逐日,終將於沉淪中力竭而亡。
「原來佛菩薩們都是精神分析專家。」周不渡哭笑不得,心裡想著,「不在場的大存在留下他們的神通,竟只是為了觀看著我的病症,分析我的精神,沉默著,任我自生自滅。」
他入魔了,這魔鬼完完全全就是他多年憂鬱症的具象化呈現。
那麼,答案顯而易見。他不能改變世界,改變出身和經歷,從前不能改變軀體,但「穿越」之後,他的身體已然變易,現在,他病不在身上,只在心裡,他能做的,該做的,唯有改變自己的思維,放下那些無法完滿的執著,真正接受自我。
這些道理,他其實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錯的是克隆而非複製人,是工廠而非商品,是實驗而非實驗產物,是暴力而非受害者,是過高的期望而非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