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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來報信的男孩個頭小、身形靈活,悄悄往後院跑了,爬上楊梅樹,扒在院牆上觀望。
周不渡也望了一眼。
他認得這兩個捕快。上回逛夜市的時候,偶遇李清源醉酒,這兩人就跟在後頭拱火,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調侃自己和越千江,結果被越千江點了昏睡穴、提溜著扔回酒肆,掏了口袋裡的銀錢付帳。
楊悉檀沒殺這兩個捕快,想來是因為他們沒做過太多壞事,二則是看在李清源的面子上,誰料他們因為錢的事記恨上了「張家兄弟」,專程領著稽查官來找碴。
這卻比鬼魂附身更棘手。
一個捕快目光逡巡,發現越千江在茶室里閒坐著、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張江、張渡!京里的大人前來稽查,還不快上前拜見?」
越千江聞聲欲起,目光如刀。
「師父,我能應付。」周不渡趕忙把人按住,但手一移開,越千江又想要起來。
他實在沒辦法,只能學著夢裡周溫嶸的語氣,壓低聲音,說:「阿越,不許輕舉妄動。」
越千江一怔,眼神變得柔和:「是,師兄。」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周不渡無語,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好在他心裡雖然反感社交,遇上了卻並不怯場,本身就是精益求精的人,預先已經向師父學過禮儀,緩步行至稽查官面前,行禮問候,大方得體、不卑不亢,讓人看不出一絲不耐慌張。
越千江聽話,也跟著行了個禮,默不作聲,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周不渡便先解釋:「這道觀是我們剛接手的,正想辦法經營起來。無奈兄長正在病中、頭腦昏沉,只能由在下代為主事。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為首的稽查官姓劉,四十來歲,蓄短須,清瘦文雅。此日未著官服、沒帶親隨,一路行來,如閒庭信步,很隨意地觀察著四周。
道觀內外,大周旗、警示語之類的「標配」一眼可見。其地處雖然偏僻,宮觀亦不華美,但大殿繁複的斗拱、額枋上精緻的花紋,飛檐、撲水、膊風、化廢……營造法式、裝潢布置都很講究。
他非玄門修士,看不出僧道們的修為高低,最看重的是他們對朝廷教化的態度,看他們願不願意費神把表面功夫做到位。
因此,劉大人對靈通觀的印象不錯,慢條斯理地說:「無妨,大周以律法治國,我等奉命前來,秉公辦事,不講虛禮。」
「多謝大人。」周不渡莫名其妙地想到,這不愧是楚王手底下的人,依法治國,素質真高。
·
跟稽查官同行的道人五十來歲,高而瘦,面白無須,是青陽山弟子,道號法真。
他看著像是煉內丹的武者,氣質頗為高古,不苟言笑,報完來歷,便單刀直入:「兩位年方幾何、師出何門,入道了不曾?」
周不渡行了道門的禮,答:「回道長的話。在下今歲十八,師門隱世,在北邙山中修行,是古墓派,師父乃淨明道閭山派陳靖姑的弟子。說來慚愧,我入了道門,卻未能入道,只擅長畫符,兄長比我年長三歲,修為也高一些,懂得施咒。」
道法三千,天底下稀奇古怪的門派多了去了,青陽山跟北邙山雖然都屬於秦嶺山脈,但一個在咸陽、一個在洛陽,相隔萬里,誰又知道哪個門派占了哪個山頭、哪個洞裡住了什麼人?
「紅頭、烏頭,兩位是閭山法師,能畫符施咒,修為自是不錯。」法真臉上沒什麼表情,「北邙是修道的好地方,你們何故入世,千里迢迢來此?」
周不渡按著預先準備好的說辭應答:「此番回鄉,一是為了完成祖父的臨終所託,收回祖宅,也就是這座道觀;二是為師父傳道,將古墓派發揚光大。」
「孝老敬親、尊師重道,確是淨明忠孝之道。」法真應該沒有懷疑,點了點頭,對劉大人說,「宮觀建制合乎正法,神像靈氣充沛,稍後考察道士的齋醮科儀即可。大人,我這邊暫時沒什麼問題。」
這麼爽快?周不渡不敢相信,道了聲「無量福生天尊」,繼而看向那僧人。
僧人是京城大覺寺的弟子,法號智明。三十來歲,中等樣身材,圓臉白裡透紅,眼神清亮,樣子很是和善:「小僧看來,你的兄長很有幾分我佛門的氣象。」
師徒兩人都戴著護心鏡和易容符,身上的氣象既然能瞞過紫炁元君的法眼,應當不會被一個僧人輕易識破,智明多半只是注意到了越千江先前坐於茶室時的姿態。
這倒不難解釋。現下釋家三宗里最流行的是禪宗,周不渡回憶經卷,現學現賣:「菩提達摩說,佛是西國語言,實則指『覺性』,性即心,心即佛,佛即道,道……即禪。我兄長是有些覺性。」
「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智明清亮的雙眼注視周不渡,心裡或許仍有些古怪之感,但究竟看不出端倪,「小道長的覺性也很高。」
周不渡:「見笑了。」
智明微笑道:「先前聽兩位捕快朋友說,張家兄弟是從蜀中來的外鄉人,所修之道奇異,今日一見,果真不俗。小僧原就是跟過來開眼的,沒什麼要問,只聽劉大人的吩咐。」
這僧人可真有意思的,一句話就把那兩個捕快打小報告的事透露了出來,大概是看得通透、不在意世俗人情罷。
那兩個捕快為了找碴出氣頗費了些心機,八成是在閒談間提起靈通觀尊奉外道崇福宗的事,順水推舟把稽查官們帶來突擊檢查,想打「張家兄弟」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