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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在他生活的時代,體外繁殖、社會化撫養、人體機械化改造的技術都已經很成熟,社會上幾乎不再有性別之分,至少他個人是真心這麼認為的。機體的差異都克服了,又何必再在心理上給自己劃分過陣營?
他身為機械師,繪畫技藝自是高超,又受到商業社會鋪天蓋地的廣告營銷耳濡目染,如此這般,懂得化妝並沒什麼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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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攬月還是轉不過彎來:「陰陽各安其位,不分男女怎麼行?」
「怎麼不行?男人的體格可能是強一些,但女人沉著心細,做足了訓練,這點兒差異幾可忽略。真要說有什麼分別……」周不渡認真想了想,「那也只有一樣——女人能生孩子,男人無論如何都不行。」
攬月被他逗笑了:「你長得乖巧,卻總有驚人之語。」
「典型的刻板印象。」周不渡也笑。
攬月:「什麼?」
周不渡:「以貌取人。你也長得柔弱,我卻不覺得你可欺。」
攬月愣了愣,最後只嘆:「別說男女了,就說男人與男人之間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你說的現象的確存在,但這個道理……我不喜歡坐而論道。」周不渡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說得太深,一是上千年的「代溝」隔在兩人之間,二則是人類即便到了末日將臨的時候依舊沒有實現平等,現狀很難改變,說多了沒意思。
可是,不說點兒什麼,他又憋得難受:「我最看不上那些人,衣食無憂、學富五車,開口仁義道德、閉口家國天下,卻俯視疲於奔命的勞苦大眾斤斤計較不體面,笑話沒機會讀書的女人不聰明武勇。」
其實,他的真實想法遠比說出來的極端,總覺得運氣好的人就應該比普通人更有道德、做更多付出和貢獻,甚至應該像徵收富人稅那樣對他們徵收運氣稅。
但自私是人的天性,自利無可厚非,高標準只能用來自我約束,而且,自己也未必能完全做到。所以他常懷憂鬱,總是在自卑與自負之間徘徊,稍有不慎便很容易滑向極端。
他開玩笑說:「真遇上什麼事兒啊,那還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讀書人跑得最快了。」
攬月被逗得哈哈大笑:「果然是同門師兄弟,你這樣說話簡直跟楊前輩一模一樣。你們怎麼把萬事都看得這般清楚?」
這有什麼?楊悉檀可是周溫嶸教出來的好兒子,周不渡忽然理解了他的「胡來」——古代人的殼子裡裝著「穿越者」帶來的現代思想,沒把皇帝殺了已經是隱忍理智。
畢竟,目前還沒有現代化的基礎,周溫嶸的失敗就是前車之鑑,楊悉檀面對世間不平,心中不忿,卻也只能揮灑暴力、偏幫弱者,把絕對公平的理念推行到極致。
但周溫嶸真的失敗了嗎?
不,他已經讓世界變得不同,而且在許多人的心裡播下了火種。
周不渡不免好奇,同為「穿越者」,周溫嶸是否也曾像自己今日這樣教過女將軍花拂衣?大概率是沒有的,因為他直接給了對方改變命運的機會,用不著說這麼多廢話。
他不禁在想像中生出相形見絀之感,苦笑著說:「我自己是男的,占盡了性別帶來的便宜,還覥著臉來給你講大道理,瞻前顧後,改變不了現狀,說多了只覺羞愧。」
攬月經受了太多命運的磋磨,可沒有周不渡那樣閒極無聊敏感脆弱的神經,她就像從現實的泥土裡鑽出來的枝丫,見了陽光,自然會更加奮發地向上生長。
她並不為不能更改的過去、無能為力的現狀而喪氣,反過來安慰周不渡:「哪裡有釋家說的極樂世界?哪裡有崇福宗說的永恆天國?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道門修性修命,就是要管好自己的心,不論人世如何渾濁、世人如何欺我辱我,我都得把自己當回事。你的道理才是對的,你的話讓我感覺到有希望。」
這話也使周不渡感到有希望,他很佩服攬月的豁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攬月朝周不渡抱拳,行了個男人樣式的禮:「謝謝小先生。」
周不渡連忙把手收回:「抱歉,失禮了。」
「用不著!」攬月狡黠輕笑,「有阿越師父在,任誰都不敢對你有非分之想。」
周不渡舌頭打結:「不是,你、你們什麼眼神?我跟師父……只是師徒而已。」
兩人只是師徒,只能是師徒,或者等到真相被解開,最終竟連師徒都做不成。
攬月哈哈大笑:「害羞個什麼勁!你跟阿越師父什麼樣,你們自個兒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咱們旁人卻都看得清楚分明。」
我跟師父是什麼樣?我怎麼看不分明?我完全就看不出來啊……周不渡半是歡喜,半是迷茫。
越千江不知道周不渡的憂鬱,這會兒正坐在前院的清涼茶室里看門,與王求討論建築家具。
大概是跟周溫嶸相處久了的緣故,他對現代人的生活習慣、審美品位瞭若指掌,知道周不渡在衣食住行上有許多不適應,便琢磨著以後再給他修一個單獨的小院。
周不渡沒去過問那小院的設計,越千江對他越好,他心裡的愧疚就越多。
他也想要為越千江做點什麼,可師父仿佛什麼都不需要,只求徒弟健康快樂,這卻是他給不了的,他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怎麼辦呢?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