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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滾!」金雪瑕的聲音低沉嘶啞。
房裡又傳出茶壺碎裂、桌椅碰撞的聲音,兩個人似乎在推拉。
李清源:「瑕哥,別生氣……」
「別管我。」金雪瑕胡亂裹了衣裳,推門而出,九尺身軀,滿頭長髮蓬亂披散,像一頭髮狂的獅子。
李清源緊隨其後,拉住他:「你這樣子,我怎能不管?」
金雪瑕猛地回身,催發真氣,力道之大,直把李清源震飛了出去。他無法自身情緒,眉頭緊擰,冰冷的眼裡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我什麼樣?你何曾見過我的真正的樣子?我告訴你,我殺人,不分男女老少,初生的嬰孩、待產的婦女、清官、名士……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眼前都是那些無辜之人慘死時的面容!」
李清源坐倒在地上,有些發懵:「你只是逼不得已,不得已。」
「沒有人逼我。」金雪瑕笑了,「只是,我不曾在意。」
人看禽獸,都是「見其生,不忍見其死」,從前的金雪瑕卻連殺人都沒有任何感覺,縱然在殺人後長夜無眠,內心也不曾有過歡喜悲憂的感受。
可是,有一天,他的感覺突然回來了,就好像屠夫猛然驚醒,發現那些被自己親手宰殺的雞鴨牛羊竟然全是哭泣哀嚎著的活生生的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除了金雪瑕,沒人知道。
李清源:「不是你的錯。」
「殺人者是我。」紫微帝君化生的金雪瑕說話時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清源怔怔地看著他:「然而,事已至此。」
金雪瑕:「罪孽深重,我不能這樣活。」
「我是捕快!我說你沒罪,你沒有……」李清源起先激動大嚷,說到後面,聲音卻小了。
殺人當然是罪,捕快是緝兇滅罪的差事。從前,李清源只當金雪瑕迫不得殺人報恩,不深思,不多管。但這一天,金雪瑕把話說破了,把血淋淋的現實撕開來讓他看。
情義上,他想說自己不在乎,但理智和道德都不允許他昧著良心說那樣的話。
那天夜裡,李清源來得太晚,沒趕上金雪瑕跟紫玉對峙,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如此巨大的轉變,渾似從冰雪雕像變成了大活人,瑟瑟發抖、不知所措,馬上就要被凍死了。
殺人者如果執迷,李清源仍可挽救,但金雪瑕已經深感內疚、追悔莫及,李清源便只能為他感到難過。
這是一個無解的局面。
金雪瑕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說:「我知道你。」
知道你的情意,對我的情意。
李清源大概從未幻想過金雪瑕能懂感情。他的眼裡映著天光,剎那明亮,頸間掛著一條紅繩,貼身戴著心愛之人的長命鎖。
傍晚霞光滿天,血紅的火燒雲。
院子裡,兩個人靜靜佇立,風吹衣袂飄、髮絲揚。
李清源有些疲憊,但仍是那副英武昳麗的貴公子的模樣。
金雪瑕卻在短短几日間形銷骨立,亂發披散,連背影都透著潦倒頹然。
他們對望了許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對不起。」金雪瑕嘆息,「不要再等我。」
李清源眼裡的光暗了下去,還想要再說點什麼。
金雪瑕已經轉身,快步離開。
須臾萬年,咫尺天涯。
·
行經小廚房的窗前,金雪瑕對周不渡說:「你去留隨意,我會傳信給公子,找個由頭說你已經不知所蹤。我不知道崇福宗有何圖謀,但公子是南梁後主徐崇光的長孫,他本性不壞,但身不由己,往後,若與他重逢,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你萬不要信。往後,若與我重逢,見我入魔,萬不要手下留情。」
「我不打算再見他。」周不渡點點頭,聽到這秘密也沒有很震驚,畢竟之前就已經有過猜測。
此刻,他更想勸慰金雪瑕,可又能怎麼勸呢?他的心已經血肉模糊了,絕世神醫恐怕也治不好。
越千江:「投桃報李,我送你一句話。」
金雪瑕側目,兩眼布滿血絲。
「過去心不可得,善護念。」越千江一指點在金雪瑕眉間。
金光閃現,金雪瑕抱拳頷首,躍起如飛鷹。
「你做什麼去?」周不渡引頸追喊。
風中傳來一聲狂怒的嘶吼。
越千江:「尋他的心安吧。」
「心安何曾在心之外?」連楊悉檀都嘆息,「五陰熾盛,殺人誅心,他的劫在他自己心裡。」
越千江:「此即是紫元君的布局。」
人之七情,無論是喜怒哀懼愛惡欲,還是喜怒憂思悲恐驚,喜與怒都是最基本的,沒有這兩種情,別的情感也都淡漠,難以與人共情。
共情作為人的本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道德直覺;共情鑄就良心,使得人群能夠避免同類相殘,得以壯大。
金雪瑕幼時情感健全,讀書明理,曾經有過良心,但後來被抽去兩條魄,沒有了喜怒,良心便不再能發揮作用。為人處世的道理,他都記得,可養他教他的師父日日向他灌輸報恩的觀念,通過理智考量得出的結論是,恩情大過天。
他知道,殺人是不好的,但他沒有感覺,即便那些潛藏的情緒讓他的軀體夜不能寐,他依舊沒有絲毫感覺。他會為了執行任務而捨命救周不渡,只是因為,在他看來,自己的命、周不渡的命、所有人的命都沒什麼不同。沒有喜怒的他,超凡脫俗,能夠一死生、齊彭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