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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徐謝雨沒有親朋好友,不須報喪,遺體只剩白骨。攬月為白骨換上壽衣,浣川在楊悉檀的指導下繪出易容符,把符紙墊在白骨下方,一經催動,白骨看上去便與燒焦的屍體沒兩樣。

    徒弟們跪在靈前,披麻戴孝,一通假哭。

    信眾往來弔唁。

    「仙姑屍解了?」

    「可不是嘛。」

    「她定能修成正果。」

    「那是自然!她會保佑咱們的。」

    靈堂里,賓客絡繹不絕,圍著徐謝雨的遺體向夷數天尊禱告。做派雖然古怪,但情感真摯,甚至比徒弟們哭得更悲傷,城東王家八十好幾的王老太太差點沒哭昏在當場。

    由此觀之,紫元君真是個極矛盾的存在,既殘殺了張家滿門、背叛了紫微帝君、下狠手對付自己人,又實打實地為當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人人都覺得她是頂高明頂慈悲的福音仙姑。

    之後的事都遵循慣例,小斂、大斂,封棺,弟子們守靈三天三夜,七日後把遺體送往化人場,連著棺材一同燒成灰,裝入小盒。因為沒有預先置辦墓地,眼下也沒有多餘的銀錢,便只能等待寺廟安排,稍後在漏澤園下葬。

    第三件難事,是少年們的生活。

    道觀損毀嚴重,房屋尚且能住,但滿園狼藉,外牆塌了不少,最要命的是農田幾乎都已經化為焦土。

    輕雲樂觀,敲敲打打,把道觀潦草修補了一番。

    攬月理出雜物晾曬,卻也沒剩下多少能用的東西。

    沈浣川清點財產,辦完喪事之後,攏共只剩下兩吊銅錢。

    雖然大師兄預先給他們三個留了一些首飾,可那些東西是原本就是因為典當不出去才被留到現在的,價值極其有限。再者,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絕不會變賣師兄母親的遺物。

    至於金雪瑕,他在那天夜裡強行催動法寶,受了重傷。又因為一直修煉紫元君教授的陰邪法門,服用過許多以慘死者骨血煉成的丹藥,清淨真氣被污染,受傷越重,遭陰法反噬得越厲害。此時身心俱損,一直沒有出門。

    李清源日日過來照顧好友,連差事都懶得做了。

    ·

    這日傍晚,越千江忙完雜務,在廚房裡燒火做飯。

    多雲天,熱風悶蒸。

    周不渡跨坐在窗台上,端著小半碗藥湯,一面喝,一面跟師父商量幫助少年們謀生的事。

    兩人正說話間,忽聞腳步聲響。

    來的是李清源,帶著白犬,揉著額頭,聞著味兒進了廚房。

    這麼多天下來,越千江已經跟這位李捕頭混熟了,雖然不知道他的眼神犀利,早就看清了自己和周不渡的真容,但認為這是一個值得相交的仗義好漢,且在失火那夜已經打過照面,此刻便不再偽裝。

    李清源卻沒發現這師徒倆有什麼變化,即便發現了,想必也無暇分神探究——他對金雪瑕有著異乎尋常的關心,這些天忙裡忙外,替少年們掏腰包付了許多錢。今日更是起了個大早,親自把徐謝雨的骨灰盒送到城東廣濟寺的漏澤園,請僧人們安葬、做牌位。

    周不渡聽越千江講述完自己昏睡期間發生的事情,也很看得上李清源,見他滿腦門官司氣,便放下藥碗,拿瓢舀水給他:「李二哥,這是怎麼了?」

    白犬畏懼周不渡的惡業,停在門口,不敢進來。

    李清源猛灌下一口水,扔了瓢,原是沒好氣的,但對上周不渡那副病弱樣子,聽著關切的話語,還是放輕了聲量,慢慢道來:「午後,我把骨灰盒子送到廣濟寺,掏錢做了法事,安排妥當,打道回府。路過僧舍時,忽然覺得口渴,恰好遇見一個老和尚,就問他討碗水喝。我客客氣氣的,他卻莫名其妙一棍子敲敲在我腦門上,抓著我不讓走,胡言亂語,說什麼……我身上有劫?但有佛緣,他才用當頭棒喝的辦法讓我清醒清醒。」

    「禪宗?」越千江用食盒盛了飯菜。

    「天知道!我家信道的,自來不談什麼佛法。我又頂著捕快的名頭,不好還手,免得讓人家說閒話。要不是犬兒懂事追著他咬,這會兒我只怕已經被抓著剃了光頭了。」李清源接過食盒,道了聲謝,提著去往金雪瑕屋裡去。

    「他真的有劫?」周不渡覺得李清源腦門上的紅痕有點兒扎眼。

    楊悉檀:「人生八苦麼,愛別離,求不得,是人就有坎坷,沒什麼要緊。」

    周不渡:「紫元君說來應劫,李清源也有劫,這所謂的『劫』到底什麼?不能躲的宿命,命里逃不掉的難關?」

    「先把藥喝了。」越千江只關心這個。

    周不渡咕嘟咕嘟灌完藥。

    楊悉檀在鏡子裡發笑:「有因就有果,因果相續造就宿命,但命里有變數,因此,宿命並非不可改換的。蠢人迷信,說『劫』如竹節,是難關,過了便往上行,過不了就會陷入困頓,乃至於隕滅。」

    越千江:「但真正的劫數,就像下棋時遇到的劫爭。有的無關緊要,你不去管它,倒不見得有多大妨害。有的關乎要害,主動打劫,可能轉危為安,被動應劫,要麼奮戰消解,要麼傷筋動骨、滿盤皆輸,都說不準。既說不準,便也沒什麼要緊。」

    楊悉檀嘲道:「紫元君就是不自量力,敢去打紫微帝君的劫。」

    周不渡不大讚同這樣的說法,也不喜歡這種冷嘲熱諷的口吻,但他一來不愛講大道理,覺得虛偽做作,二來習慣了迴避矛盾,活了這麼多年,與人相交、相談都不深。於是,下意識地望向越千江,希望師父能管管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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