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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06:07:48 作者: 七六二
可白道童一點兒也不氣惱,只是側目一笑,師弟就收了力道,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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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雪瑕帶少女行來,介紹道:「我師妹,趙攬月。」
「客人好些了?」趙攬月頷首低眉,代為福禮。
此女身體很是單薄,柳肩細頸,瘦瘦的圓臉,尖尖的下巴,眼睛不大,兩彎末尾下落的罥煙眉,顯出一副哀愁相。
但她的眼睛很亮,仿佛含著一段劍光,鼻子小而挺,嘴唇亦豐盈,楚楚的皮裹著倔強骨,如月之清輝,讓人一見難忘。
這就是剛才說話的那個少女?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原來是因為她身有殘疾,雙腿自膝蓋以下都沒有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靠別人,兩手各抓著一張小板凳,勉力支撐著前行,背上還背著一個小竹簍子,滿滿裝得都是藥草野菜。
後世,人體改造已經十分普遍,周不渡的研究也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對肢體殘缺之人全無偏見,只覺得這姑娘長得像古畫裡走出來的美人,生怕唐突了佳人,訥訥道:「好了,有勞姑娘掛懷。」
越千江正值僵死狀態,看了周不渡一眼,愣了片刻,點了點頭。
金雪瑕:「那黑臉的是我小師弟徐輕雲,嗓子壞了,不能說話。白臉的名為沈浣川,差不多是個瞎子。」
周不渡點點頭:「諸位的名字都很好聽。」
他是誠心誇讚,聽在別人耳朵里,卻似乎有別的意思。
通常來說,給孩子起名講究不能「太大」,名字大了壓不住。金雪瑕的名字很正常,雪瑕有白璧微瑕之意,他的表字為濯塵,正好補上大名里的瑕疵。
但給這幾位師弟師妹起名的人,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攬月、浣川、輕雲,單看是很好聽,也都符合玄門道法自然的思想,但在立意上未免有些誇張,尤其是與他們的境況相比——欲上青天攬月的人沒了雙腿。
趙攬月細心敏感,便解釋說:「雨雪霜虹、江河湖海、溪澗池潭、梅蘭竹菊、花鳥蟲魚、日月星辰、山川陵谷、風雲雷電,自大師兄的雪字始,我們的名都是師尊起的。師兄弟們都出師了,只剩下我們三個。」
「阿月姑娘。」周不渡簡單行了個禮。
「師兄!」越千江聽見「阿月」兩字,冷不防喊了一聲,意思仿佛是在說,不論哪個「月」字,「師兄」只要說一聲「阿越」,必定是在喊自己。
大約是因為周溫嶸常常這麼叫他的緣故,相比起正式的名字,他更在意自己的專屬暱稱。
「小月姑娘,我是周不渡。」周不渡擦了把汗,才想起來報自己的名,並介紹越千江,「這是我師父,周……越。」
越千江便又應了一聲:「師兄。」
周不渡面不改色,道:「他還病著,日間總犯迷糊。」
趙攬月向兩人投以憐憫的目光:「世道險惡,都不容易。」
周不渡:「……」
金雪瑕:「你來有事?」
這一通鬧下來,周不渡實在不好意思說想吃糖,只道:「出來走走看看,跟大家認識認識,順道去廚房找些吃的。」
「菜正新鮮,我燒飯,你們到屋裡坐。」金雪瑕無可無不可,抱著自己跟師妹的竹簍子往廚房行去。
趙攬月便帶客人往屋裡走。
她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潔,但畢竟身殘孤弱,行時一瘸一拐,總還是免不了自卑,眉眼常是低垂的,聲音輕而冷淡,無事就不多說話。
周不渡想幫忙,卻找不到好姿勢,也怕姑娘覺得不尊重,便算了。
然而,看著小月艱難行路的背影,他不免感到疑惑,為什麼偏要讓這行動不便的姑娘住閣樓?
是因為道觀里女弟子少、男弟子多,但西廂太遠,為了方便師兄弟們照顧她才這樣安排的?還是說,紫玉仙姑對弟子們並不上心?
也許,這個時代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只能這樣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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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陳設簡陋古舊,許是常年作為弟子居的緣故,怕孩子們磕碰壞了東西,又或者已經盡數變賣,並不像西廂那樣擺著些花瓶陳設,全然見不到什麼值價的東西,只有一張方桌、四條長椅、三個櫥櫃,一把壺、四個杯。
地上到處放著搓香、制油燈、制膏燈用的傢伙什,這道觀大約以賣香為業,少年們有點兒手藝,殿堂里敬神的燈盞和日常生活用的照明燈都是自製的。
櫥櫃裡裝滿道書,沒有上灰發霉,應是浣川在看。
角落裡雜亂陳列了些練武器械,不用說,定是輕雲的。
一眼可見,少年們日子艱辛,僅僅是過得去而已。
按理說,出師的弟子應該不少吧,就沒有一兩個在出人頭地之後回來幫襯接濟麼?
「哥,別亂動。」沈浣川正在用縫衣針給師弟挑刺。
徐輕雲咬牙切齒,見人來了,瞬間換上淡定神情。
「早說了人外有人,往後可別再那麼莽撞。」趙攬月見慣了這種情景,淡淡地說了徐輕雲幾句。
她翻出茶壺,卻沒有茶,只能倒水進去,生火燒水給客人們喝,繼而自己挪上小胡床,單手撐著前額。
徐輕雲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沒向師姐擺臉色。
可沈浣川的眼神差得離譜,找不傷口,挑得徐輕雲直吸氣。
「我來吧。」周不渡從沈浣川手裡接過針,半跪在徐輕雲跟前,幫他把刺根根挑出,用清水沖洗傷口、抹藥,間或吹兩口氣。